第36章 弟弟和小叔的電話
“俺姐，你把手機給我用下。”
兩人走出醫生辦公室，餘念躊躇著不知道該打給誰的時候，弟弟問她借手機。
“好。”
手機遞出去的那一刻，餘念也猜到了弟弟的想法。
“我去樓梯口打電話，俺姐你先回去吧，如果咱媽他們問起來，就說我去下麵上廁所了。”
因為要避著爸媽病房的門，兩姐弟在走廊的角落裏。
青白色的光打在餘小覺的臉上，是逐漸退去的青澀以及愈加沉澱的成熟。
餘念看到弟弟，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是不是自己也常在不經意之間展露。
和外貌十分違和的表情。
“好……”
餘念尊重弟弟，自己抬腳慢慢往病房挪動。
與此同時，餘小覺也攥著手機打開了14層的樓梯口的門。
樓梯上，四下無人。
餘小覺找到姐姐手機的電話本，找了一圈沒看到小叔餘有度。
想了想，倒也正常。
別說是手機號，就是這些長輩的微信號，姐姐那種不善言辭的性格也不一定每個都有。
餘小覺改變策略，從微信群裏去找小叔的微信號，果然看到微信昵稱是11位的數字，132開頭的，應該是他的手機號。
“喂，是俺小叔嗎？我是小覺……”
電話很快接通了。
“小覺啊，你找我什麽事啊？”
小叔好像還在外麵，電話那端有很嘈雜的音樂聲，他說的也是普通話。
“俺小叔，你現在方便嗎？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餘小覺沒有跟著轉成普通話，說的還是皖北方言。
“……好，你等我一下。”
緊接著是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餘小覺猜測小叔是從喧鬧的包廂裏柔軟的沙發裏把自己的身體拔出來，然後推門走出去。
包廂門的隔音效果很好，音樂聲立馬被隔絕在裏麵。
“小覺我還在外麵應酬——”
餘有度欲言又止中，餘小覺連忙開口，“俺小叔，我就說幾句話！”
少年的聲音急切中帶著一點點哀求。
餘有度的心卻突然從半空墜下去，這是他的親侄子，也不過比自己的大兒子大三歲。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用這樣的語氣和一個大人說話，他不敢想象。
包廂門口來來往往，有服務生端著兩個碩大的果盤正往他的方向來，那兩個果盤被服務生一高一低的拿著，其中一盤裏擺的最高的菠蘿頭差點擦過餘有度的眼皮。
“你小心點！菠蘿頭差點劃到我的眼！”
餘有度嘴角一沉臉上就來了三分戾氣，衝那個服務生不滿的說了一句，然後快步往衛生間走去。
有了這個小插曲後，餘有度剛剛升起的憐惜逐漸稀薄。
侄子畢竟是侄子，不是自己的兒子。
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他也不能為二哥冒險。
決絕一點吧。
不要再心軟。
“小覺，如果你是勸我去骨髓移植的，我上次和你爸媽也說清楚了。不要再勸了。就算醫生說沒有風險，那也不是百分之百。你小堂弟還小，你小嬸這幾年在家帶孩子也一直沒有工作，一整個家都指望著我掙錢。我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等於一個家都毀了……”
男衛生間的門突然被推開，餘有度不自覺把聲音放輕了點。
餘小覺就從這短暫的停頓裏，再次開口，帶著哀求，“俺小叔，這段時間我又查了不少資料，而且問了好幾個醫院的醫生，就是網上那種專家收費谘詢的，蘇州的，廣州的，北京的，幾個網上都說治白血病比較好的醫院我都問了，確實都說對捐獻者沒啥風險，就抽一小管血。”
“我和俺姐在國慶的時候就去偷偷檢查了，都不符合。醫院之前也說了，子女最多也隻是半相合。”
“俺小叔，如果你以後真的身體有什麽問題，我會和小星小光一樣照顧你，給你養老！”
“我長大也不打算結婚了，下半輩子都給你養老……俺小叔，你救救俺爸……”
“隻要能救俺爸，俺小叔你以後讓我做啥都可以……”
餘小覺哽咽。
如果小叔此刻在他麵前，他會跪著求他。
電話那端的餘有度嗓子幹癢，一時說不出話來，腦子裏像有團漿糊。
農村孩子上學晚，餘有度大學畢業時已經25歲，如今職場打拚12年，一句職場老油條也恰如其分，這種語塞感原以為早就從體內抽離。
抬眼，衛生間的鏡子裏餘有度看到了自己的臉。
窘迫摻和著羞愧全在臉上，那張原本就不算白的臉上毛孔粗大，這麵鏡子不是鏡子，好像把自己隱藏起來的農村人的身份剝掉，再次暴露在空氣中。
嘩啦一聲，他把麵前的水龍頭打開，騰出一隻手張開手心舀水往自己臉上拍打。
自來水的涼從臉上一路往下到了心髒。
餘光裏也有一團高大的陰影往自己身邊靠近，餘有度急忙抬頭，看到一個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他隻打算越過自己去擠旁邊的洗手液。
洗手液離自己的位置更近，男人有些狐疑的看著自己，臉上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嫌棄。
這種嫌棄，餘有度並不陌生，準確的說是十幾年前的餘有度並不陌生。
大學畢業，他四處找工作，到處碰壁，終於在杭州一個挺有名的建築公司找到了一個實習機會。
在學校裏憑借著優異的成績他的驕傲還有些依傍，身邊也有不少和自己一樣的窮學生。大家身份一樣，差距並不十分明顯。
可出了學校門的那一刻，一切都不一樣了。
實習的公司裏，不乏一些家境不錯的關係戶，實習機會難得，而且實習期後還有不小的淘汰率。
出入職場的氛圍就開始劍拔弩張，曾幾何時，他就被那些關係戶用這樣的眼光從上到下打量過無數次。
“讓一讓。”
而此刻，那個高大男人看餘有度臉色潮紅反應遲鈍，衣領和袖口還有不少水漬，語氣裏更是帶著三分傲慢三分嫌棄。
餘有度尷尬的往後退，急急忙忙往衛生間隔間裏衝。
哢嚓一聲，轉動了隔間的門。
這裏，再也沒有城裏人和農村人之間無形的外貌氣質劃分，再也沒有城裏人歧視的眼光。
很安全。
“小覺，你不要再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