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病人家屬
病房裏沒有垃圾桶,保潔阿姨一天會送一個垃圾袋,梅秀琳習慣把垃圾袋綁在病床的一側。
昨天的垃圾袋已經丟了,今天她還沒來得及領垃圾袋。
餘倩芳初來乍到,眼前也沒看到垃圾桶,隻能把剛剛擦過眼淚的紙攥在了手裏。
“俺小姑,把紙給我,我一塊去扔。”
餘念伸手,餘倩芳有些不好意思,又見餘念的手又伸近了些,隻能把紙團放在她手裏。
“小念,醫生辦公室在哪?”
“就在斜對麵,我帶你一起去。”
餘念也正想找個借口離開一會兒,留給爸媽空間收拾情緒,可小姑執意要自己去,“不用,我自己去,主治醫生姓啥?”
“姓邵。”
然後餘念就看到小姑和爸媽打了招呼後,風風火火往辦公室走去。
“等下倩芳化驗的錢,還有來回路費,都給她。”
餘有量衝妻子梅秀琳吩咐。
“知道,我備著呢。”
病房裏陷入短暫的沉默,落針可聞。
過了至少兩分鍾,身形高大的小姑父才姍姍來遲。
“倩芳走得太快了!二哥,二嫂,哎?倩芳人呢?她不會找錯病房了吧?”
小姑父提著水果牛奶,鼻尖還冒著汗,看樣子是剛去了地鐵,小姑就一路往住院部趕,生生把他落在了身後。
兩夫妻都是瘦身板,相似的瘦長臉型,很有夫妻相,但性格卻南轅北轍。
一個急性子,一個慢性子。
“沒找錯,剛見到了,她去醫生辦公室了。你快坐下喝點水。小念,快倒水!”
梅秀琳還沒開始招呼,餘念的水就已經開始倒了。
“小念長這麽高了,有兩年沒見了。小覺呢?”
小姑父接過水,輕輕抿了一口。
兩口子喝水的習慣就能看出性格不同,剛剛小姑可是仰頭一飲而盡的。
“小覺上廁所去了。我去看看,下去挺長時間了。小姑父,你們先說話。”
長輩們聊天,餘念插不上話,有點尷尬,正好借機走開一會。
出了病房,餘念往醫生辦公室那邊看了一眼,門口有醫生進出,擋住了裏麵的光景。
餘念腳步沒停,打開安全通道的門,走到了樓梯口。
14層的樓梯拐角今天放著一張折疊床,還有一床疊好的小被子。
陪護床一天晚上10元,看病花錢如流水,能省則省。
折疊床的主人此刻站在牆角正在打電話。
餘念不是故意偷聽,但是他越來越激動的聲音還是讓她忍不住側目。
“徐經理,工程那邊的尾款還沒結嗎?我上上個月的工資你啥時候發啊?我知道你有難處,但是我……”
“我兒子今年剛出來實習,大年初七查出來得了這個病,我們家能借的都借了,花了二十多萬,還不一定能治好——”
“我也不是想逼你,都有難處,我知道。可是誰來體諒我家孩子呢,他才22歲!隔壁床前幾天晚上剛走一個小男孩……看著還沒我家兒子大。”
“徐經理,其實我就想快點拿到我該得的工資救我兒子咋這麽難呢!”
“你說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呢?你告訴我!”
折疊床的主人轉身的時候看到了餘念,四目相對。
那雙渾濁蒼老的眼睛,此刻一片猩紅。
無助,絕望,還有對命運的憤恨。
亂糟糟的頭發看著至少一個星期沒洗了。
深色外套裏內搭的淺藍色襯衫原本也是筆挺有型的,還能看出原本一二分的體麵,現在一邊的領子不修邊幅的歪著。
餘念不敢多看,噔噔蹬的快步走了幾層樓梯,直到看到樓道口上的數字寫著7。
一口氣跑了七層樓梯。
在醫院,他們有同一個身份——病人家屬。
雖心有戚然,也同病相憐,可也不知如何報團取暖。
屬於餘家的抗癌之路也才剛剛開始。
餘念扶著大喘氣像條狗,平時運動量不足,剛剛跑得太急,最後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先坐一會吧。
回病房裏,有點社恐的餘念也不知道和長輩們聊啥。
正到樓下去找小覺,餘念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二樓的廁所還是三樓。
餘念往口袋裏摸了摸,摸到了那張寫好家庭信息的紙,忙把它拿出來,展開,一點點編輯到手機裏。
第三版餘念還是覺得有些粗糙,修修改改又改動了三分之一。
7樓的樓梯比較安靜,餘念待了快二十分鍾,一個人也沒有。
終於定稿後,餘念又調整了格式,檢查了標點,最後發給了村長餘滿意。
【小念,你把你家收件地址也發來。】
村長的微信回得很快。
餘念不疑有他,趕緊照做。
本來想寫現在出租房的地址,又想到很快搬家了,直接填了新房的地址。
【江蘇省南京市江寧區xxxx小區二期16棟】
再具體點的,餘念忘了。
正想問村長要不要寫樓層號和門牌號,微信頁麵已經顯示正在輸入中。
【好的】
村長的回複總是很快。
可能是在開會間隙,見縫插針的回信。
【小念,在你心中你爸是啥樣的人?】
【不必想得太複雜,就寫在你心中是啥樣的。】
就在餘念將要離開微信頁麵時,村長一連發來兩條信息。
餘念被難住了。
小學生時期寫作文閉眼都能吹出來800字,現在三兩句卻說不出來了。
一年前是個分岔口,又不是個分叉口。
也許之前的爸爸隻是被自己美化了,神話了。
他本身也許就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男人,普通的父親。
吱嘎——
正沉思苦想的時候,七樓的門也被人從裏麵推開。
餘念害怕之前在14樓的事重演,害怕撞見別人的窘境和難堪,趕緊起身。
好在,那人隻是個等不急電梯的趕路人,從餘念身邊風一樣的刮過轉眼就沒影了。
為了不讓村長在微信那頭等太久,餘念快速打出了兩行字,點擊發送。
誰知道再回到病房的時候,小姑和小姑父已經走了,小覺也在。
“走了?回上海了?”
餘念驚呆了。
不過確實很像小姑的風格,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說得早點回去,就請了半天假。說檢測結果得一個星期能出來。”
看得出來,媽媽對此還是抱有希望的。
畢竟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
可希望越大,餘念的心裏卻越害怕。
萬一……不合適呢……
餘念有些悲觀的想。
可這個時候,這一個星期,還是要充滿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