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元之夜
那位客人年紀不大，身穿月牙白圓領瀾袍，一隻玉簪將三千青絲束起，雖看上去幹淨整潔，卻從頭到腳沒有多餘配飾，像是未能及第的落魄少年。
看他裝扮素簡，相貌又出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毛遂自薦掛牌接客呢！
那少年自進來便一頭紮進包廂，也不點小倌，隻不停的要茶水，半角銀子也不打賞，跑堂的不耐煩伺候了，在他第三次叫茶的時候，叫住個小雜役，將茶水遞了過去。
小雜役低頭進去，一聲不吭將茶盤放桌上，頭也不抬打算退出去。
“坐。”
那少年客人抬手倒茶，突然張口說話，聲音平靜無波。
“小的是雜役，不接客。”小雜役垂著頭，亂蓬蓬的頭發擋著臉，看身型大約才十六七歲。
“既然不喜歡這裏，為何不走？以你的身手，順點銀子給自己贖身，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少年客人好整以暇地說道。
小雜役臉色一僵，周身之氣陡然淩厲，倏然抬頭，目光銳利的看向悠然喝茶的少年。
那人麵容白皙，長睫遮眼，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混不像來此做齷齪勾當的猥瑣常客。甚至他這清雋文雅的氣度，正是頭牌小倌努力去模仿的。
少年麵上看不出喜怒，仿佛隻是在專心品茶，並未與他搭話過一樣。
“我替你贖身，如何？”見他不答方才的話，少年又接著問。
“為何要幫我贖身？”小雜役眼神微冷，有一股不容褻瀆的冷意。
“因為你有利用的價值。”少年坦然說道。
“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找仇人。”小雜役站直身，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清秀的麵孔。
“十年前，晉中縣有家姓金的商戶，一夜之間突發大火，闔府幾十口人全被燒死，至今未找到凶手，成為一樁舊年懸案。”少年頭也不抬，兀自品茶。
小雜役臉色突變，眼中慢慢鋪滿了狂恨的血絲，皺眉叱問：“你還知道什麽？”
“你要找的凶手，高顴骨鷹鉤鼻，虎口有顆黑痣，說話略微結巴。是不是？”少年終於抬頭，眼神沉靜，透著種洞察世事的銳利。
小雜役愣了一瞬，突然‘噗通’跪地，抱拳沉聲道，“隻要你能幫我找到仇人，讓我親手報了血仇，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城外三十裏的邵家村，村東頭倒數第二家，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裏。”少年緩緩放下茶盞，“我給你三天時間。”
“半天就夠了！”小雜役起身欲走，渾身上下充斥著森冷的殺氣。
“我說的三天時間，指的是你完成我交代的任務。”少年不疾不徐地反駁。
小雜役頓住腳，轉過身來看他。
“魏國公府近期會買下人，我要你無論如何，成為義寧縣主院子裏的小廝。”少年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起身慢慢向門口走去。
“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幹淨的身份，晚些時候會有人帶給你。從今以後，你化名為晉九。”
小雜役一愣，那人把銀票留下，是讓他自己贖了自己？
那他以後，便不再是奴籍了！
這個人花如此大的代價，又讓他潛入魏國公府，究竟是要做什麽？
少年即將擦身而過時，小雜役不由得開口問：“我去了魏國公府後，具體要做什麽？如何和你聯係？”
“很簡單。”少年轉頭看他，一雙眸子澄澈剔透，像看一個人那樣平等的注視著他，而不是看一件玩物，更沒有一絲的褻瀆和猥瑣。
“你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先站穩腳跟，取得信任，讓你主子去哪都帶著你。”
“其他的事，等時候到了，自會通知你。”
少年說完，開門徑自離去。
小雜役望著門口，久久沒能回神。
……
幾日後，上元節如期而至。
這天，月色燈光滿上京，煙花綻放，魚龍燈舞，普天同樂。
夜幕剛剛降臨，燈火通明的歸鴻樓上，國公府的眾人已經落了座，邊品美食邊觀賞煙花。
魏國公一早便在此處定了酒席，早在前幾日便下了帖子邀上官瑾同來。
魏縈挨著嬸嬸坐，旁邊依次是魏銘和二哥魏鐸，好巧不巧的是，正對著上官瑾。
被他戳穿的那一幕，還有她做的那個夢……
魏縈咳了一聲，盡量不去抬頭看他。
好在，他一直扭臉與魏國公言談，未曾看她，這才免去她許多尷尬。
席間，魏國公與上官瑾把酒言歡，談論詩文，魏縈在一旁聽得甚是無趣，望著樓下的琳琅滿目的花燈，早就按捺不住想去逛一逛了。
突然，隻聽魏國公話題一轉，突然問道：“上官公子如今已年方十八，照理也該議親了，不知可有了心儀女子？若有的話，可得趕早，否則等春闈過後，達官貴人榜下捉婿，定不會放過公子此等風姿的佳婿。”
魏縈心裏咯噔一下，嘴裏的八寶鴨頓時不香了。
上官瑾欠了欠身，態度謙和：“晚輩無財無勢，身無長物，並非佳婿之選，國公爺謬讚了。”
“若有貴人招贅公子呢？”魏國公狀似微醺，隨口問道。
上官瑾淡淡一笑，恭敬回道：“上官氏一族僅剩晚輩一人，祖父臨終囑托，命晚輩重振家族。因而，晚輩斷不會入贅。”
魏國公聞言靜了一瞬，轉而嗬嗬一笑，舉杯與上官瑾對飲，話題就此揭過。
魏縈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危機解除。
沒一會兒，魏銘便嚷嚷吃好了，要二哥帶著下去賞燈。
魏縈一聽，也興衝衝站起來道：“我也要去！”
魏國公見狀，隻好提前結束宴席，對上官瑾道：“老夫有些不勝酒力，先和夫人回府了，你們年輕人好好遊玩吧。”
上官瑾拱手稱是。
送走了魏國公和國公夫人，四個人去逛燈會，後麵呼呼啦啦跟著一群丫鬟侍衛。
長街之上，燈火璀璨，花燈簇蔟，沿途各色各樣的小攤鋪，紮花燈的，賣麵具的，捏泥人的，更有雜耍、百戲陳設，引起圍觀眾人的陣陣喝彩。
魏國公府一行人邊走邊看，魏鐸扯著一臉興奮的魏銘走在前麵，魏縈在後，上官瑾走在她身側，兩人一路無話。
魏縈扭頭看向一側，盡量忽略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