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江嘉年在特意避開跟夏淵談論公事。
兩人天南海北地聊,邊吃邊聊,也算是賓客盡歡。
夏淵不像看上去那麽嚴肅和難相處,他很博學,和他聊天你不會覺得尷尬和無聊,他會找你愛談的話題,一旦有哪些話題你回答不超過十個字的,他就會馬上轉開,換下一個。
總體來說,江嘉年現在很輕鬆,一點都不累。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夏淵提起了她懷孕的事。
“聽說你懷孕了。”夏淵的視線慢慢下移,但有桌子遮擋,他看不見江嘉年的肚子。
江嘉年沒說話,握著水杯隻是笑,有些時候不說話就是最好的應對,夏淵看著眼前這位不單純的女孩子,嘴角揚起了一絲懷念的笑容。
“你很像一個人。”他坦誠地說,“你很像我的妻子,她也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讓人無從捉摸。”略頓,他帶著遺憾的語氣說,“隻不過她五年前去世了。”他眼裏流露著傷心,“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又總是專注於工作,總是心情壓抑,致使病情加重,最後走的時候很痛苦。”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說江嘉年像那個女人。
這是第二次了。
他們父子倆某些地方還真是很像,有什麽感覺就說出來,不隱瞞,也就造不成什麽誤會。
江嘉年沉默了片刻,還是說了句:“逝者已矣,伯父節哀。”
夏淵苦笑道:“當然,我當然會節哀,已經五年了,我現在想起她,已經不會感覺到痛了。”他抬起頭,神色莫名地望著天花板說,“可是,比五年更多的時間擺在那,我每次想起前妻,卻還是會覺得很難受。”
他突然跟江嘉年主動提起他前妻,也就是夏經灼的母親。
江嘉年意外地看著他,他低頭的時候就對上了她這樣的視線,不由莞爾:“你覺得很驚訝?我會和你提起她?經灼和你說過了吧,我們家裏的事,我和他母親……還有他的繼母。”
江嘉年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他提過一些,但沒有說得太仔細。”
夏淵淡淡道:“他當然說不了太仔細,那時候他還小,太小了,大人的感情他又怎麽會明白,他一直在怪我,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們之間不像父子,倒像仇人。”略頓,他凝視江嘉年,“其實我也很意外,這麽多年了,他會找到喜歡的人,甚至願意帶那個人去見他母親。”他意有所指道,“而且還是,這樣一個女孩子。”
剛才就說了,他們父子倆都覺得江嘉年很像五年前去世的女人。
江嘉年被擱在這個位置上,也是尷尬得很,她真希望這次的飯局趕緊結束。
夏淵察覺到這些便加快了語氣說:“既然你懷孕了,你們也結婚了,就好好生活,雖然這裏麵沒我什麽事情,但他也算有了家,我的使命,即便不是自己完成的,也有了收獲。”他端起水杯一飲而盡,淡淡道,“那麽接下來就說說你公司的事。悅途麵臨破產,是這樣麽?”
江嘉年目光一凝,她不想談這些,一旦談這些他們的見麵就不單純了,所以她直接說:“伯父,我們不說這個,我不希望經灼知道我們見過麵之後,還發現我和你說了這些,我不想他胡思亂想傷害到自己。”
夏淵意外地看著她,好半晌沒言語,夏經灼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這裏的。
他推門進來,手裏握著要給江嘉年的戒指。
他很安靜,不著痕跡地躲避著他們所在的位置,站在一側,由服務員帶著到了角落,遠遠地瞧著他最熟悉的兩個人交談。
服務員站在一邊,等他坐下之後就問他想要什麽,夏經灼望著江嘉年所在的那一桌,很久都沒說話。
服務員疑惑地喊了好幾遍“先生”,夏經灼才隨口回了一句,“隨便上。”
服務員愣了愣,終究還是離開了,夏經灼坐在那,收回視線看著手裏的戒指盒,將盒子打開,裏麵的戒指熠熠生輝,在陽光下閃爍著非常美麗的火彩。
他在這裏坐了很久,久到江嘉年和夏淵都離開了,他仍然在這裏坐著。
他是看見了,看見了江嘉年和父親見麵,兩人在吃飯,他們有對話,至於說了些什麽,他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既然聽不清楚,也就無從考證他們到底見麵為什麽。
林寒嶼的話能信幾分?一個陌生人罷了。他如果相信對方,卻不信任自己的新婚妻子,那豈不是太傻了。
夏經灼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奇怪。
來之前明明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可到了這裏真的見到了事實,又想著別的理由為人開脫。
慢慢合上戒指盒,看著服務員上的這一桌子菜,夏經灼麵不改色道:“結賬,打包。”
服務員怔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叫了同事一起來幫忙。
晚些時候,江嘉年把家裏的大包小包弄下樓,等擺好了就裹著大衣站在門口等待。
她懷孕到今天,已經明顯出懷,明年六月份孩子就會出生,現在已經入冬,孩子出生時恰好十分溫暖,也算好日子。
在樓下等了沒一會兒,熟悉的車子就到了,夏經灼將停好,從車上下來後什麽也沒說,直接就幫她拿行李。
江嘉年其實也沒帶什麽,就帶了隨身衣物和日用品,其他的他那邊都有,大部分還都是上次她給買的,都是她熟悉的牌子,用著也方便。
等把她的行李放好,夏經灼又繞到副駕駛拉開了車門,抬手放在車頂防止她撞到頭,輕聲說:“上車吧。”
江嘉年點點頭,很乖地上了車,坐在車上還有些冷地哈了口氣。
夏經灼看著她,還能記起她在餐廳時背影的模樣,他看了她很久,直看得她心頭發虛,眼神飄忽。
“怎麽了?”她窘迫地問。
和夏淵見麵的事,對方要求保密,說了十幾次,她最終還是答應了。畢竟是她的公公,如果能信守承諾,那還是盡量遵守吧。如果實在不行,再坦白也來得及。
江嘉年是這樣想的,夏經灼看著她的模樣,微微搖頭,伸手拉住她的手,捂著說:“穿這麽少,手這麽涼,下次多穿點。”
原來是看她穿得少麽?
江嘉年笑著說:“也沒有太冷,這才剛元旦,等農曆年的時候才是真冷呢。”
夏經灼沒言語,很微小地笑了一下,關上車門繞回駕駛座上了車,驅車離開。
他目視前方,認真地開車,好似真的心無旁騖一樣,饒是江嘉年也沒看出什麽,不過她能感覺到他情緒不高,似有心事,不知那心事是不是對自己。
好長一段路,他們誰都沒說話,江嘉年有些累了,車裏開著空調很溫暖,她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等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車子停在樓下,夏經灼在駕駛座坐著,後備箱的行李已經拿到了樓上。
“嗯?都到了?”她迷迷糊糊地說,“你怎麽不叫醒我,我們快上去吧,誒?行李呢?”
“我拿上去了。”夏經灼簡短回答。
江嘉年應了一聲,想揉揉眼睛,去揉的時候忽然發現手指上多了點什麽,差點膈到眼睛。
她愣了愣,低頭去看,是戒指。
她的左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鑽戒,鑽戒那麽漂亮,鑽石很閃很大,看得她心情複雜。
她深深地望向夏經灼,他側身靠在車椅背上說:“既然結婚了,就要戴戒指,因為孩子的原因,我們暫時不辦婚禮,但戒指還是要給你。”
江嘉年紅著眼睛摩挲著手上的鑽戒說:“你什麽時候買的呀,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忙工作……”
“飛西雅圖時停了幾個小時,在那裏買的。”
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又酸又澀,還帶著濃濃的幸福感。
江嘉年覺得很慚愧,握著戒指難耐地對夏經灼說:“對不起,我沒有準備給你的戒指,我真是不負責的妻子。”
夏經灼對此隻是笑了一下,抬起手給她看說:“沒關係,我買了一對兒,你有,我也有。”
江嘉年看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有些話到了嘴邊,幾乎就說出來:“經灼,其實我今天……”
夏經灼眼頭一跳,輕輕地“嗯?”了一聲,江嘉年看著他的臉,想起道別時夏淵近乎於懇求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直接起身想去抱他,但她高估了自己,她懷孕已經四個多月了,想要越過檔位去抱人顯然不太可能,笨重的身體起來之後又倒了回來,還不小心撞到了頭,眼淚流得更凶了。
夏經灼看著她的眼神一點點變成無奈,傾身上前柔聲詢問她疼不疼,責備她太不小心,還以為現在是以前,動不動就亂來,江嘉年越聽眼淚就流得越凶,她覺得自己最近實在太脆弱了,情緒很敏感,老是動不動就想哭,這到底是怎麽了?是因為懷孕了所以情緒脆弱嗎?感覺到丈夫伸手抹掉了她臉頰上的淚珠,江嘉年哭得都有些喘不上氣了,夏經灼從無奈換成苦笑,他之前有心事的模樣也不見了,她這哭哭啼啼的好像還做了好事?
“好了,別哭了。”
他攬著她,車子裏空間小,這樣的姿勢其實並不舒服。
“就算要哭,也不要在這裏哭了。”
江嘉年抬起頭,蒙蒙眼看著他,夏經灼凝視著她的眼睛,抬手摩挲著她的臉頰,溫聲說:“回家再哭。”
回家再哭。
這裏麵的回家,是真正意義上的回家。
江嘉年慢慢彎了眸子,和夏經灼一起下了車。
站在樓下,望著這棟熟悉又陌生的單元樓,她還記得第六層是夏經灼住的地方,她還記得自己上一次來時抱著的,是以後不要再和他有什麽瓜葛的心情。
這樣想著,她就說了出來:“你記不記得你那次給我打電話,說你快要死了,讓我來見你。”
那實在是丟人的事,江嘉年一提起來,夏經灼就眼神閃爍地躲開了。
她帶著淚珠笑道:“我那時候還一直想著要和你劃清界限,不能再跟你來往了,因為我明顯感覺到自己在變心。”略頓,她轉身看向夏經灼,啞著嗓子說,“經灼,我是不是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不單單是因為孩子才和你結婚的。我……”抿抿唇,她低下頭看著手上的戒指道,“我是因為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即便我比你年紀大,即便我……可能不夠好。”
夏經灼驚訝地看著她,他從來沒想過她這樣的女人會一天這樣直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他原想著哪怕有那麽一天,也是在多年後,他們的孩子都上高中甚至上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會是現在。
她到底是和記憶裏那個女人不一樣,他們那麽相似,又那麽不同。
好像白天裏一切的煩惱和矛盾都消失了。
林寒嶼的那些話在這時候被他丟到了一邊,他突然抱住了江嘉年,吻了吻她的側臉,安靜了許久才輕不可聞地說:“我也還沒有告訴過你,我和你結婚也不是為了孩子。”
他壓低聲音,兩人離的很近,四目相對,彼此在對方視線裏的樣子清晰極了。
她永遠記得那天在路燈下他對她說了什麽,這輩子她都忘不掉他當時的眼神,夾雜著酸澀又執拗的眼神,認真冷清,疏離卻又熱情,仿佛雪一樣的男人,說著和雪一樣幹淨的語言。
“江嘉年,我不單單是喜歡你,我想,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