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世界上最孤獨的幾件事之中,最令人心涼的恐怕就是自己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等待檢查,一個躺在病**接受檢查,再一個人煎熬地等待結果。

身邊的人,哪怕長得再不起眼都有人陪伴,她自己獨自坐在角落處看著人家,盡管不願意承認,但還是得說,她有點嫉妒和孤單。

一手放在身邊,另一手情不自禁地放在腹部,想起大夫問她多久沒來大姨媽了,上一次那個是什麽時候,她羞紅了臉,問人家第一次那個難道就會懷孕嗎?當時大夫是怎麽回答的來著?女醫生一把年紀,推了推眼鏡非常嚴肅地說:“我說姑娘,你都三十了,老大不小的,怎麽連這點常識都沒有?懷孕和你是不是第一次沒關係,是否會懷孕,全看你那天是不是在排卵期,如果是,懷孕的幾率也是存在的。”

江嘉年當時就覺得,壞了。

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她對姨媽的概念就隻是按時來就行,偶爾不按時來,也隻是晚個幾天,一直都非常正常。

大夫說,既然時間都一直正常,那完全可以按照日子推算出那天是不是排卵期。

摸出手機,江嘉年低下頭緊張地搜索著排卵期的算法,她現在無比痛恨自己那天晚上幹嘛要發瘋,現在好了,萬一真的懷孕了,是要還是不要?

那天是幾號,江嘉年現在依然記憶清晰,實在是因為發生了非常特別的事,想忘記都難。

仔細算算,那天距離現在也一個多月了,她下了一個APP,按照上麵的提示操作著,最後算出來的是……好巧不巧,她那一天剛好是排卵期。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結果,江嘉年麵如死灰地放下了手機,一位年輕的孕婦剛巧坐在了她身邊,見她那副模樣,左右也沒什麽事兒,隨口就跟她說:“姑娘,你臉色不好,沒事吧?”

江嘉年看向身邊,視線從對方的臉上轉移到她鼓起來的肚子上,抿唇半天才說:“我沒事。那個,您這是懷孕幾個月了?”

孕婦滿臉幸福地笑著說:“七個月了,還有三個月就可以卸貨了,這家夥在我肚子裏可真是折騰死我了。”

明明話裏說的好像很嫌棄,很慶幸可以卸貨,她卻笑得那麽開心。

江嘉年心裏不解,就問出了口,孕婦聞言一愣,隨後甜蜜道:“話是那麽說的,但哪有媽媽會嫌棄孕育自己的孩子辛苦呢?怎麽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江嘉年聽了,放在腹部的手力道加重了些,孕婦見此便問道:“你也是來做檢查的嗎?”

江嘉年咬著唇沒回複,孕婦誤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的孩子,於是寬慰道:“放心吧,不會有什麽事兒的,每個孩子來到人間都是難得的,我們好好對他,他也不會辜負我們的期待,孩子一定會健健康康的。”

如果真的是想要孩子的人,聽見孕婦這話肯定會很寬心。可江嘉年並不是那個類型,她壓根就沒想過要孩子,也沒想過會懷上,聽完了心情隻會更複雜。

她隻能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道:“您都懷孕七個月了,怎麽一個人來做檢查?”

孕婦摸著肚子笑道:“我有點渴了,我愛人去幫我倒熱水了,一會就到。”

人家也是有人陪的,這裏獨自來的,恐怕就她一個人。

江嘉年眨眨眼,沒有說話,孕婦注意到她是一個人,趕緊安撫說:“看你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大,估計你丈夫正在忙工作吧?放寬心,我剛開始懷孕的時候也常常自己來,等月數多了,他要是再說忙不來陪你,你就揍他。”

江嘉年一笑,情緒複雜道:“哪裏,我應該比你年紀大了,你看著還很年輕。”

孕婦捂著臉笑彎了眸子:“是嗎?也不年輕了,今年都二十七了。”

二十七歲,的確比自己小,盡管不願意說,江嘉年還是道:“我三十歲,比你大三歲呢。”

孕婦很驚訝,隨後便開始問她怎麽保養的,三十歲看起來還二十五六一樣,江嘉年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還好,不多時她的檢查結果就出來了,技師將她從對話裏拉了出來,聽著人家喊她的名字,江嘉年頗有些要上刑場的心情。

孕婦拍了拍她的手說:“快去吧,沒事的,別擔心啊。”

怎麽可能不擔心?怕的不是沒事,怕的是有事。

江嘉年思緒萬千,隻能表現出一個苦澀的笑。

她起身走去門口,即便再不願意,還是得進去拿結果。

這裏的人隻管檢查,並不幫忙看結果,要知道片子的結果,還是得去大夫那。

江嘉年拿著手裏的片子,邁開腳步走在醫院的走廊裏,周圍陸陸續續遇見了很多人,有孕婦,有男人,有年輕的小女孩,形形色色,還有抱著孩子的女人。

她的視線隨著抱孩子的女人一點點遠去,孩子依偎在母親懷裏,對母親親昵而依賴的眼神令她移不開視線。

最開始,她對於自己可能懷孕的事隻有一個打算,那就是如果真的有了,就拿掉。

她當然不是不喜歡孩子,可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不被期待,與其生下來備受煎熬,還不如不要出生。

可是現在,看著那對依偎的母子,回憶起那位孕婦的話,江嘉年的心動搖了。

大夫的科室很快就到了,她鼓起勇氣走進去,在一邊等了一會,前麵的患者走了,她便走過去坐下來,把自己的片子遞給女大夫,女大夫推推眼鏡仔細看了一下,笑著說:“恭喜你,你的確是懷孕了,沒有別的毛病,現在日子還早,還不到七周,胎兒還很小呢。”

雖說聽到結果之前心裏已經有了一些準備,可當真的聽完之後,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帶著些微薄的希冀,江嘉年抿唇問道:“大夫,百分百確定是懷孕了嗎?沒有別的可能嗎?我這陣子吃飯不規律,會不會隻是胃不好?”

大夫奇怪地看著她:“姑娘,你都三十歲了呀,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嗎?這個年紀也該要孩子了,怎麽你看起來很不想要似的?”略頓,大夫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安慰道,“哦,是不是因為你還沒結婚?不要緊的,你隻要回去告訴你男朋友你懷孕了,他一定會特別高興地跟你求婚的。”

他一定會特別高興地跟你求婚的。

男朋友。

這是大夫話裏的兩個重點,可惜,她一個都沒有。

牽強地笑了一下,江嘉年將檢查結果塞進背包,跟醫生告別離開。

匆匆忙忙地走出醫院,到停車場找自己的車,一輛輛車走過去,天色陰沉,似乎隨時會下雨,她沒穿外套,有小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她胳膊上,她抬眼看看天,烏雲一點點聚集起來,就好像她的心一樣,滿是陰霾,即將傾盆。

抓了抓頭發,拉開車門上了車,江嘉年靠坐在駕駛座上很久沒有動作。

她在想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足以影響她後半生的事。

她該怎麽處理這個孩子。

想到孩子,難免就會想到孩子的父親。

夏經灼。

一想到這個人,江嘉年就下意識抬眼望向天空,好像會有他駕駛的飛機從頭頂飛過一樣。

說實在的,如果打算一輩子不結婚,有那樣一個基因優秀的男人的孩子,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她會一輩子不結婚嗎?

父母會接受她的選擇嗎?

不可能。

如果她要努力爭取,搞不好還會和家裏鬧翻,老死不相往來。

收回視線,江嘉年發動車子倒車離開,她現在完全沒心情工作,也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她駕駛著車子一路前往機場路。

她不趕飛機,也不出差,可她就是順著這條路一路開了下去,盡管前麵不怎麽順暢,趕上午高峰可能還要堵車,但她就是控製不了自己,腳下不斷踩著油門,車子速度越來越快,好像隻要這樣,和那個男人的距離就更近了一樣。

夏經灼今天飛國內,四段線,早上第一班是七點,四段飛完最早也得晚上八點左右,飛完了還要走離機程序,上離場機組車去準備室交材料,早的話回到家也晚上九點了,這期間江嘉年根本找不到他,除非她長了一雙翅膀,能飛到天上去。

當車子停在江城國際機場外麵的時候,看著忙忙碌碌的旅客,江嘉年就知道自己瘋了。

但她明知道自己瘋了,還是將車子停好,走進機場大廳,找到一扇可以看到停機坪的玻璃,透過那裏望著一架架待飛或者正在起飛的飛機,視線來回尋找,想要找到那架熟悉的機型,但可惜的是,她沒找到。

她看見了很多屬於安平航空的飛機,但沒有一架是那個男人的。

慢慢轉過身靠到玻璃上,江嘉年看著來往的人群,抬手按了按額角,隨後手心來到腹部,停留幾秒,她轉身離開,大跨步走著,心裏已經做了決定。

這個孩子不能要。

不受歡迎地來到這個世界,隻會讓他活得和自己一樣痛苦。

沒有必要再讓人來重複悲劇,還是自己一個人活得利落。

從遙遠的機場再次驅車回到悅途大廈,江嘉年一路如常地進入大廈,到達高層工作的樓層,找到林寒嶼的辦公室,敲了敲門,等著對方回複。

很快,辦公室裏傳出對方清朗的聲音,是一聲親切的“進來”,這麽親切的聲音,和他的名字一點都不像。林寒嶼就跟夏經灼一樣,兩人的名字起的剛好和性格相反。

推門進去,林寒嶼聽見響動抬起頭,意外地看見江嘉年站在那,他馬上放下鋼筆說:“嘉年?你不是請假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江嘉年也沒關門,就站在門口說:“我回來是想跟林董說一聲,我的事比較麻煩,可能需要更多幾天的假期,大約一周吧。”

拿掉孩子,休息幾天,恢複一下心情,一周的時間大概夠了。

林寒嶼當然不吝嗇批準她的假期,但他比較關心的是:“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有事千萬得告訴我,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

江嘉年笑笑,用表情表示自己沒事,隨後一點頭,替他關上門離開這裏。

門後麵,林寒嶼已經站起來想追出去,可看她關門時的果斷和速度,他是追不上的,隻能作罷。

她到底怎麽了?

林寒嶼百般不解,焦頭爛額,急需一個人幫他搞清楚最近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思索許久,林寒嶼拿起固定電話,撥了幾個數字,接通後朝對方說:“讓江總的助理到我這裏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