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江嘉年的廚藝很好。

從廚房飄出來的香氣中就能感受到了。

夏經灼的宿舍從來沒這麽充滿生活氣息過,回來之後他甚至都不怎麽開燈,這裏的一切多年來他早已熟悉,閉著眼都可以走過,燈光已經成了並不重要的東西。

可是,現在在臥室的門縫望出去,瞧見外麵的暖光,竟會產生一種——萬家燈火,有我一盞的歸屬感。

說不上來的感覺。

病症帶來的不適似乎都減少了,聽力也漸漸恢複如常,她在外麵的一切動靜他都能聽清楚,好像就在身邊一樣。

須臾,房門被人敲響,屋裏關著燈,拉著窗簾,一片黑色,外麵亮著,望向黑色的屋內時,能看清**的人正看著這邊。

江嘉年是來叫他去吃飯的,但一打開門就對上他這樣的視線,她忽然開始緊張。

她還係著圍裙,頭發也沒整理,妝容帶了一天估計早就暈了,形象好不好?看起來會不會很差勁?

這一係列的問題闖進她的腦袋,最後歸結成一條——她到底在緊張害怕些什麽,反正都是明天就再也見不到的人,哪怕狼狽也隻是狼狽這一刻。

這樣說服了自己,江嘉年開口說:“可以自己起來嗎?起來吃點東西再休息吧。”

他當然可以自己起來,也並不拒絕吃她做的飯,但夏經灼其實是個很討厭別人動自己東西的人,要是換做今天來的是殷曼,把他的家搞成這個樣子,說不定他不但不會覺得感謝,反而會大發雷霆。

他不需要那樣的關心,不需要他不在意的關係,他不想欠別人的,因為不想償還。

他可以接受江嘉年的關心,可以接受她的幫忙甚至照顧,這也就代表著,他願意欠她的,願意償還她,從此和她牽扯下去。

可惜,江嘉年並沒意識到這些,在他步伐很輕地來到餐廳,坐下來和她麵對麵的時候,她就好似很溫柔地對他笑著說:“我們認識時間不長,發生的事情倒是不少,這陣子真是打攪了。吃完這頓飯,以後咱們就不要聯係了吧,總歸不是很熟悉的人,聯係太多不怎麽好,你說呢?”

連朋友都不是的人,有這樣過多的聯係的確不好,甚至稱不上合理。

這陣子以來的糾葛,無非是因為那天晚上醉酒後的糊塗,今天的照顧,再加上那些周到的用品,應該能算是功過相抵了吧。

帶著這樣試探的眼神,江嘉年注視著夏經灼,觀察他的表情變化,希望能從中看出他的心思。夏經灼本來想喝口粥,可聽見江嘉年的話,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明明擺了一桌子美食,卻好像都是毒藥一樣,他一點都不想吃了,仿佛他吃了,就是讚同了她的話,就是認輸了。

江嘉年好像對此毫無所覺,繼續說:“你要是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那時間不早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站起來,摘掉圍裙,朝他笑了一下,離開餐廳,拿好自己的東西,就這麽走了。

坐在餐廳裏,夏經灼背對著後麵,他能聽見她的動靜,聽見開關門的聲音,明知道她要走了,心裏麵有個聲音在不斷說著不想讓她走,可他卻根本伸不出手去挽留。

又過了一會,沉默的這一段時間大概足夠她到達樓下了,她應該很快就會開車離開,夏經灼看著眼前的飯菜,還冒著熱騰騰的香氣,不吃,真的太可惜。

或許是覺得可惜吧,又或許隻是餓了,夏經灼再次拿起了筷子,很冷靜地吃飯,他吃得很細很慢,屋子裏安安靜靜,一個人在這裏生活慣了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可一旦有過別人在這裏陪伴過,難免會覺得蕭索寂落。

他最終還是吃了這頓飯。

到最後,他似乎還是讚同了她的說法,認了輸。

因為時間太晚了,江嘉年離開後就直接回了家,沒有再去公司。

她把車停到泊車位上,拎著背包正要走進樓道,眼前就忽然一亮,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抬手遮了一下光,心說是誰這麽沒素質,在小區裏開車還要開遠光燈?等那邊燈光漸漸消失的時候,她就順著看了過去,倒不是車子走了,而是車上的人下來了,將燈熄了。

江嘉年看著那輛車子前的男人,他正朝她這邊走過來,也不知在這等了她多久。

“你可算回來了。”男人鬆了口氣,笑容有些釋然,從他的表情和言語裏不難看出,他的確在這裏等了很久。

“林董。”沒錯,在她家樓下出現的人正是林寒嶼,不太確定他來這裏的目的,江嘉年遲疑幾秒才說,“您找我有事?是不是公司出什麽問題了嗎?我馬上回去。”話音剛落,她便轉身要走,林寒嶼無奈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微冷的手感覺到突如其來的溫度,不由渾身一激靈。

林寒嶼放緩聲說:“我嚇到你了嗎?公司沒事,你不用回去,我就是在這等你。”他慢慢收回手,似乎依依不舍,跟著笑道,“這不是你當時走得太急,我擔心你有什麽事,所以來看看你嗎。”

江嘉年將手背到身後,不苟言笑道:“那您可以直接打我電話問一下,不用親自過來的,這太麻煩了,我會過意不去。”

林寒嶼的笑容有些疲憊,半晌才說:“嘉年,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每天朝夕相處,除了是上下級,也算是好朋友了吧?你真的有必要跟我這麽見外嗎?”

看他一臉倦容,江嘉年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強調和他拉開距離了,物極必反了?可是轉念想想其實也沒有,都是最基本的保持距離,畢竟他以前是單身,現在不是了,男女有別,他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相處。

緘默了片刻,江嘉年隻能簡單笑笑跟他道別,說了句“謝謝關心”就轉身上樓。林寒嶼在這裏等了她一下午,總算是等到她回來了,可她連一句“要不要上去喝口水”都不問,就丟下他走了,相比較她以前對他的態度,他總算是有點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或許過去隻是他迷了眼,她原本就對他挺好了,是他自己不知足的想要更多,然後就產生一種,她對他是好,卻隻是下級對上級的關懷,接著自暴自棄,做了錯誤的選擇。

其實也怪江嘉年太內斂,表達感情很含蓄,有許歡顏那樣熱情奔放的區別例子在,林寒嶼會誤會她對自己並沒感覺也不意外。

回到樓上,江嘉年卻沒心思想這些複雜的糾葛,她在夏經灼那沒吃什麽,原本還覺得肚子餓,這會兒卻不但不餓了,反而有些想吐。

繞到廚房,發現桌子上擺著早上走的時候沒來得及洗的碗,還有點剩菜在那,發出一陣陣味道,令她作嘔。

離近了,想吐的感覺變加重了,明明剩菜雖然是要丟掉的,卻也不至於惡心到讓人想吐的程度,怎麽身體反應這麽劇烈?

奇怪了一下,江嘉年把剩菜倒了,打開窗戶呼吸了一下,感覺胃部舒服了一些,暗自覺得是最近吃飯時間太不穩定,所以嬌貴的胃又鬧情緒了。

她趕緊去煮了粥吃,剛坐下喝了幾口,家裏又打來了電話。

看著手機上“母親”兩個字,江嘉年遲疑許久才接了起來,故作輕鬆道:“媽,你今天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江母在那邊直接道:“我不給你打你就不給我打是吧,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看你就是怕我催你結婚才不敢跟我聯係吧?”

江嘉年被說中心事也沒言語,隻是笑了笑,這一笑可把江母氣壞了:“你不是跟我說你有男朋友了嗎?人呢?不是說帶過來給我看的嗎?帶到哪兒去了?我就知道你又是騙我的。”

江嘉年無言以對,其實她並沒騙母親,隻是對方突然有了變化,她有什麽辦法?

她好言相勸道:“媽,我沒騙你,隻是有點意外,我跟他不行了,你別擔心我,我自己心裏有數。”

女人過了二十五,似乎都會有被催婚的煩惱,她們安撫父母的說詞也總是那一套,江母早就聽爛了,一串串熟悉的催促和哀怨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江嘉年是一點吃飯的心思都沒了。

等好不容易掛了電話,想起母親在那邊說的什麽“你嫁不出去以後老了怎麽辦”、“父母不能陪你一輩子”之類的話,除了焦頭爛額之外,更多的卻是一種難言的危機感。

沒有愛人,老了以後要怎麽辦?其實很好辦,隻要有錢就夠了,養老院固然不能完全照著你的意思來照顧你,可孩子未必就能。父母不能陪她一輩子,這句話倒是真的,後事有人安排,可後半生的感情要寄放在哪裏?

其實她不是不想結婚,而是現實擺在那,那個合適的人已經不行了。

一個好的男人出現,可以解除你的一切危機,讓你感覺到世界的美好,可是她的這個男人,好像永遠都不會出現了。

低頭看看碗裏的粥,也就喝了一口,現在吃不下,又不想浪費糧食,江嘉年隻得端起碗又放回了廚房,留著明早吃好了。

同一時間,在夏經灼家裏,他也做了同一個動作。

將沒有吃完的食物放好,用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完全的保證食物不壞的方法,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在食物都忍不住發出SOS求救的時候,才收回視線離開了廚房。

夏經灼對氣味很敏感。

江嘉年來過一趟,留下了很多東西,忙活了一下午。

這個屋子現在對他來說,真是到處都充滿了她的氣味。

包括她坐過的床邊。

躺到**,手臂無意識地落在她坐過的位置,夏經灼側目望過去,心想,他該吃藥了。

不僅僅是感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