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討人

接著,侯爺又對秦昭說了一番鼓勵的話,終於看向秦煜,臉色卻冷下三分,“你近來身子如何?”

“很好,”秦煜惜字如金,眼睛始終盯著地麵。

侯爺神色不悅,場麵又冷下去,楊氏趕忙打圓場,笑道:“二哥兒身子康健便好,回頭娶個好姑娘,生幾個孩子,結婚生子同成家立業一樣要緊啊!”

所有人都默認他仕途無望,隻能結婚生子。

這時,秋曇察覺到秦煜渾身緊繃,同方才桃花園裏斥她時一樣,威嚴又冷漠。

她立即伸手去端那碗殘茶,心想趕緊換了茶退出去,莫要成了他的出氣筒才好。

然不知是因秋曇端茶碗時曲起一根食指的手勢怪異,還是她那雙玉手在旁晃了他的眼,他突然看過來,秋曇手上一哆嗦,險些把茶碗打了。

她垂頭不看他,迅速將茶碗放在茶盤裏,端起來便走。

“若無旁的事,我便先告退了,”秦煜拱了拱手。

其實屋裏的人恨不能他趕緊去,周氏抬手道:“二哥兒想是累了,回去歇著也好,秋曇,你送送二哥兒。”

每回秦煜來汀蘭院,周氏都會命人送送他,好像因他腿腳不便格外疼惜他似的。

忽被點名的秋曇狠狠吸了口氣,將茶盤交給了臨近的奴婢冬梅,這便先行一步去打門簾,請秦煜出門……

從屋裏出來,空氣清新不少,秋曇跟在秦煜身後,緩步往前行,沒走幾步便聽見屋裏傳來說笑聲,秦煜背影一僵,秋曇察覺到了,這會兒她更覺他可憐了。

天倫之樂是他們的,秦煜什麽也沒有。

出了院門往東邊遊廊上走,一路上奴婢見了秦煜都是遠遠行禮,戰戰兢兢給他讓道,似乎府裏所有人都遠著他。

“二爺,當年您十一歲便在會試中斬獲頭名,三爺如今快十七了才準備秋闈,比您差得遠了!”推輪椅的奴婢冬兒為主子不平。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如今我能娶妻,生個健全的哥兒,在他們眼裏便是最大的功勞了,”秦煜自嘲地笑。

秋曇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腿,心想若是腿能治好,他應該會過另一種日子吧?

她忽想起自己哥哥,也是幼時從高處摔下廢了雙腿,跑遍了大小醫院,醫生們都說沒救,這輩子隻能坐輪椅。她父親是中醫,想著西醫不能治,便又用回中醫的法子,十年如一日地為他針灸,熬藥,終於在去年他重新站起來了,如今他正在醫院複健,走路已十分穩當了。

於是秋曇終於忍不住插話:“二爺,不知您的腿平日可有知覺,是冰冷的還是有時會發熱,奴婢家鄉有個表哥,也是幼時摔了腿,抓了個土方子吃,又針灸了幾年,後頭竟能走了,您——”

“你方才在看什麽?”敲金嘎玉的一聲,驚得秋曇一個激靈。

該死,怎麽一直盯著人家的腿看?

秋曇趕緊低下腦袋,垂眉耷眼道:“二爺龍章鳳姿,奴婢一時看入了迷。”

秦煜聽她奉承自己,反對眼前人生出厭惡,神色更冷了幾分,“你方才的眼神,難道不是在可憐我?”

“奴婢不敢,請二爺恕罪,”秋曇將腦袋低得更低。

奴婢冬兒怕自家主子衝夫人院裏的奴婢發脾氣,惹夫人不喜,於是嗬斥秋曇:“趕緊跪下賠個罪,二爺便饒你了。”

秋曇在夫人跟前伺候也極少下跪的,況她是個現代人,才到這裏,膝蓋一時半會兒還彎不下去。

她低頭立在那裏,膝蓋一彎不彎,心想要打要罵隨便吧。

秦煜冷哼,習慣性去轉扳指,摸到的卻是指節,他這才想起自己的扳指已賞給眼前這奴婢了,他笑:“看來你是個硬骨頭,既然骨頭硬,做什麽畢恭畢敬奉承我?因為怕我?”

“是,”話出口秋曇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滾!”聲音冷得像冰。

“是奴婢多管閑事,奴婢告退,”秋曇不卑不亢地蹲了蹲身,而後轉身往回走。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虧得自己還可憐他,這種人值得可憐麽?不過說起來她可憐他做什麽?應當可憐自己啊!人家再殘廢也是主子,高高在上呼奴喚婢,想使喚誰使喚誰,想讓誰跪讓誰跪,自己不過一介螻蟻,有什麽資格可憐他呢?

秋曇不由想起自己才穿過來的那幾日,曾天真地想逃出侯府自力更生,到了大街上才發現街上女人都沒兩個。

這個時代不給女人活路,幹事業的都是男人,女人隻能被困在內宅,而她一人之力,又如何與整個社會環境抗衡?

想想還是回去學學下跪吧,習慣了就好,能屈能伸才能暫且苟活啊!

秋曇回到汀蘭院時,秦昭恰從屋裏出來,見了秋曇,興奮地招手示意,秋曇假作沒看見,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正好廚下端了飯菜來,秋曇立即過去,從婆子手中接過捧盒,進屋擺飯,隨後又從灶下端了碗筷進屋。

在周氏眼皮子底下,秦昭不敢同秋曇搭話,隻能巴巴看著,看著那雙玉手捧著鯽魚白玉湯端端放在他眼前,看著那窈窕的身姿在飯桌前後晃,一樣的綠色春衫,怎的她就比旁人穿得熨帖,穿得搖曳呢?

若這是他的奴婢,該多好啊!

接著周氏和秦昭盥了手,入坐,周氏捉起象牙筷,夾了片清蒸斑魚到他碗裏,“新來了兩個南方廚子,特地讓廚下給你加的菜,你吃吃看怎麽樣。”

秦昭夾起來咬了口,敷衍地應了聲好,周氏頷首道:“吃著喜歡便多吃些,讀書費精神,你近來清減不少,待過了今年秋闈便好了,”她突然想起什麽,放下筷子歎了口氣。

“怎麽了,娘?”

周氏深深望著自己兒子,“我的兒啊,你要爭氣,別看你爹平日疼你,對二哥兒沒好臉色,可遇上安平縣主這樣家世的人兒,你爹不說給你,說給二哥兒,可見他心裏最疼的還是你二哥。”

秦昭沒言聲兒,低頭攪著碗裏的梗米飯。

“書要著緊念,婚姻大事也要緊啊,”周氏深歎一句,這是提醒兒子要爭安平縣主這門婚。

可說到婚事,秦昭卻瞥了眼秋曇,心裏琢磨著怎麽讓他娘把秋曇送給他做通房。

“秋曇,給我舀個鯽魚湯,”秦昭把青瓷碗越過春杏遞給秋曇。

秋曇硬著頭皮接過碗,替他舀了半碗湯。

秦昭又用筷子指著案角的一碗鹿脯,看向秋曇,示意她將鹿脯調到他麵前。

秋曇心裏惱火,卻也不得不動手調了。

周氏人精一樣的人兒,早將兒子的心思看穿,正要命秋曇退下,突然秦昭看向她,“娘,翠縷家去了,我屋裏針線上短了人,聽說秋曇女紅不賴,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