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可憐
好一會兒笑聲才止住,老太太再看秋曇,眼裏便多了一分欣賞,她道:“怨不得二哥兒不許旁人近身,獨獨肯讓你伺候,原來是這樣有趣的丫頭!”話音才落,便聽得簾外奴婢回話:“老太太,老爺過來了。”
“快請進來,”老太太道。
秦煜卻立即朝上拱手,“祖母,若無旁的事我便先回了。”
“這麽急做什麽?同你爹說兩句話再……”老太太忽想起什麽,垂眸忖了一忖道:“罷了,你回去吧,隻是你嬸子給你說的那姑娘,過幾日我會安排你見見,到時不能使性子,要好好兒同人家說話。”
秦煜淡淡道了聲是,又一拱手,而後便由守誠推著往外去了,秋曇則老老實實跟在後頭。
撩簾出門,隻見侯爺一身銀邊石青色繡鬆風鶴韻闊袖長袍,玉帶銀靴,昂首闊步從二門處走來,院裏灑掃的仆婦見了他都蹲身行禮,不敢放肆說笑。
秋曇瞥了眼秦煜,隻見上身坐得端直,眼珠子卻瞥向一邊,看著右下角,似乎不願與侯爺對視。
待侯爺走近了,輪椅稍作停歇,秦煜微低下頭淡淡喚了聲父親,便示意守誠繼續往前走。
父子二人錯身而過時,秋曇發覺侯爺腮幫子鼓了鼓,似有不悅,待走出去幾步了,侯爺突然叫住他,“慢著。”
輪椅頓住,秦煜冷淡地問:“父親有何吩咐?”
秋曇見侯爺回過身來看著秦煜,而秦煜卻背對他,她想著,兒子這樣同父親說話不大合適,於是上前拉著輪椅試圖轉過來,卻絲毫沒推動,原來是秦煜用手卡住了。
“沒什麽,”侯爺似喃喃自語,而後轉身繼續往老太太屋裏去,秦煜也由守誠推著往前走,出了院子。
途中路過白玉橋,橋頭兩側各栽了棵杏花樹,清風拂過,杏花如雨,花瓣落在水中,逐水而流。
秋曇時時留心著秦煜的臉色,見他看著橋下水流,眉頭漸漸舒展,便想趁他心情好時把方才不敢說的話說了。
“二爺,奴婢覺著,侯爺心裏是疼愛您的,雖然對您嚴厲了些,可哪個父親不是如此呢,我幼時玩水被爹爹捉住,他還打我呢,做父親的就是脾氣不大好,心裏是疼孩子的,”秋曇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
她記得還在汀蘭院伺候時,夫人對秦昭抱怨過一句“別看你爹平日疼你,對二哥兒沒好臉色,可他想把安平縣主這樣家世的姑娘說給二哥兒,可見他心裏最疼的還是你二哥,”由此可見侯爺對秦煜不是不愛,隻是太嚴厲。
而且,秦煜在後宅幾乎孤立無援,上到長輩下到奴婢沒人喜歡他,他的腿又不好,建不了功業,若是再與父親離心,將來的日子隻怕更難過。
秦煜偏頭望向秋曇,眼下的痣像一滴淚,眼神中含著淡淡的嘲諷,“那你爹也從未抱過你,沒同你說過一句好話,是麽?”
秋曇微愣,沒抱過,也沒說過一句好話,侯爺是這樣的父親麽?秦煜十一歲墜馬前不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天才,人見人愛麽?連那時他爹也沒給過他好臉色?
“你以為……我說要去做和尚是鬧著玩兒的?”秦煜低頭撥弄著白玉扳指,再抬眼時眼中嘲諷更甚,“秋曇,守好你做奴婢的本分。”
秋曇咬了咬牙,立即退後兩步,低頭應是。
接著,一路上陽光明媚,蟲鳴鳥叫,在秋曇看來也再無趣味了,她開始糾結該不該將方才的事告訴夫人。
按理既認了她做主子,便應當稟報她的,可秦煜太可憐了,自小沒有娘疼,爹也不愛,她怎能再背叛他呢?
她這麽糾結著,直到夜裏躺在**了,仍睡不著,兩眼望著四方桌上留的隻拇指粗細的黃蠟,看那橘紅的小火苗慢慢矮下去,有時漫上一滴燭淚,順著蠟燭淌下去,在桌麵上漸漸凝成一堆,靜靜的,耳邊分明還圍繞著翠袖和綠綺的說笑聲,也好像聽不見了,直到一聲“秋曇”驚醒了她。
“嗯,翠袖你喊我?”秋曇轉過身,麵對翠袖那張床問。
“秋曇姐姐,你今兒怎的不說話,在想什麽事兒麽?”翠袖問。
“沒什麽,隻是突然覺著二爺挺可憐,在這府裏除了老太太都不待見他,”她的聲音像秋夜裏的風,忽想起什麽,她問:“我先前聽說他不用大廚房的飯菜,是因他們把芹菜汁兒淋在菜裏端過來,她們這樣欺負人,二爺怎的不去告訴老太太?”
“原先冬兒姐姐要去來著,二爺攔住了,說這點兒小事不必煩擾她老人家,”綠綺道。
秋曇長長哦了聲,老太太雖輩分高,但侯夫人才是侯府的女主子,此事讓她老人家知道,定會敲打一番侯夫人,到時鬧得婆媳不睦便不好了
秦煜應當是不想擾了老太太的清靜才不讓說的吧,沒想到他雖常冷著張臉,可對老太太還挺有人情味兒的。
屋裏愈來愈暗了,燭焰由橘紅至淺藍至幽藍,最後終於燃盡,陷入徹底的黑暗,她將薄被拉了拉,闔眼睡了。
……
五月的天兒已熱起來,午飯過後,屋裏悶熱異常,窗戶上卻仍蒙著三層窗紗,秦煜額上冒汗,秋曇問他可否開窗,秦煜說不喜歡光,秋曇沒法子,隻得動手剝下一層窗紗,再命守誠在矮榻上鋪上涼席,服侍秦煜在涼席上午歇。
待秦煜睡下,秋曇便讓守誠來替她,她則拿了紙筆去院門口的竹林裏,在石墩上坐著練字。
不多時便見兩個四十來歲的仆婦,各拎著七八捆蔬菜和一個木桶過來,其中一人走路一瘸一拐的。
秋曇立即放下紙筆,迎上去接過菜蔬,放在院門口,兩個仆婦這就要走,秋曇請她們暫歇,這便進屋端了兩杯茶來給她們,笑道:“辛苦了,吃口茶再去吧,”見二人接過茶,她才問:“你們每日送這些菜品來,可有個什麽菜單子?”
兩人的目光警惕起來,其中那瘸腿的立即把茶遞還給秋曇,“哪有什麽單子,隻有對牌,你要菜單子做什麽?”
“哦,我要記賬,”秋曇道,她要學以致用,練習寫字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