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噩耗
層雲蔽月,黑暗籠沉,一道驚雷炸在天際,狂風驟起,雷光閃電交織間撕碎了天幕,向這方沉靜在黑夜中的都城潑下滂沱大雨。
清疏院裏,來了一個生客。
灌入的狂風吹滅了燈火,葉慎卻支退了所有的下人,在黑暗中靜坐著。
對麵人緩緩說著一個久遠的故事,每說完一句,他的心就要寒上一分,狂風斜雨拍打著軒窗,濺落在他身上,他卻仿若未覺。
直到他麵前人,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麵具,他低垂的眼皮才抬了起來,閃電劃破天際,正好映現了這張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我是時日無多,這是你我最後的機會,想好了,就來郊外行宮找我!”
斜雨飄飄,人已走,茶早已涼,案頭展開的密信早被雨水打濕,墨跡暈染成一團。
他轉頭看著窗外,七天的時間,讓他知道了自己這一輩子的可笑可悲,他本以為有的親情,原來隻是虛無,他本堅定的信仰,原來是這般荒唐,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七天內消散殆盡。
驚雷響徹天地,狂風肆虐拍窗,他寂靜無言沐浴在斜雨中,心一點一滴地冷了下去。
黑夜靜逝,清晨已至。
他又度過了這漫長又孤寂的一夜。
窗邊,他用手抹去了自己的臉上的雨水,飛身躍下二樓,利劍舞出百道劍光,斬落無數飛花落葉,聞雞起舞是他自記事來就養成的習慣。
雨中練劍,格外寒寂。周遭的一切聲音都好像消失了,隻一顆心砰砰跳動,像在拷問著他,催促著他快做一個決斷。
晨練完畢,已經朝陽初升,院中花草樹木,已經斬去大半。
向死而生,不破不立,他已經做出了抉擇。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葉慎,至親的冤屈,上百條人命的血債,他都要一點點討回來,至死方休。
“去郊外!”
挽劍入鞘,他徑直推開院門,走入朦朧細雨中。
一連幾日春雨瀝瀝,以前她最喜歡聽雨而眠,今時她卻感覺思緒被這雨衝得潦倒稀爛,再也不能安寧。
院中的石榴樹已經翠綠滿枝頭,枇杷樹結出了青澀的果子,林述晚托遙風找到了一本已經被列為禁書的野史話本,就著細雨臨窗翻閱。
此書無署名,麵世就被朝廷封禁,遙風是借了暗衛的勢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這一本孤本殘卷,印刷此書的印刷作坊據遙風說早被朝廷捉拿下獄全家流放,至今已經過去十載,或許早就已經死了。
書上講的是大啟立國之初,祁家是如何與安國公府闞家先祖、衛國公府高家先祖、寧國公葉家先祖的歃血結盟,如何破軍斬將,一路從衢州殺到京都建立大啟,而後皇帝登基,三家各為王侯,拱衛大啟江山永固數百年,直至而今煌煌盛世,再往後,書頁就被撕了去,成為一冊殘卷。
這本該是彰顯大啟開國皇帝的豐功偉績的傳世佳話,為何會被皇家認定為禁書?
林述晚想到陳華牧說的半句話,又聯想到飛昰山那個為衛國公舍命的匪首,心裏愈發不安。
院外,遙風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林述晚合上書卷,遙風她從來沒這麽慌張過。
“小姐,主子……主子他……過世了……”
林述晚隻覺得天地霎時寂靜,耳朵裏嗡嗡作響,隻看到遙風嘴唇張合落淚。再聽不清遙風說的話。
怎麽會,他的毒已經解了,怎麽會突然就……
“我不信!我不信!”她捂住耳朵,瘋狂搖頭想要把聽到的話從腦海裏甩出去。
“小姐,是錄風親自送來的消息!”
錄風是離葉慎最近的人,他的消息不會有假。
林述晚跌坐在地,恍惚地想起草原上葉慎的笑臉,怎麽會……怎麽會這麽突然……
“是何因?”
“是主子被址昭細作報複偷襲,主子中了細作的暗算……”
誰能想到葉慎從址昭平安脫身,卻會在大啟的都城被址昭暗算丟了性命?
“我要去寧國公府!遙風,帶我去寧國公府!”她一定要見葉慎最後一麵,葉慎如此狠心,回京城後連見她一麵也不願,不看到他的屍首,她絕不相信葉慎就這麽死了!
“小姐,主子的屍身已經不在寧國公府,主子臨死前有命令,不留屍骨,灰灑青山!”
這是每個暗衛的結局,為不牽連家人,不留屍骨不立墳墓,葉慎貴為暗衛首領,也遵循了這一規矩。
“他怎麽會對自己都這麽狠心……”她緩緩閉上眼,任淚水打濕臉頰,許久,她睜開眼,吐出悲涼的話:“他……他就沒有話留給我?”
“主子說……”遙風有些不忍心,址昭一路來她見到主子對小姐的與眾不同,本以為兩人或許會有一段緣分,誰能想到會變成這樣,她能理解主子是不願拖累小姐,但這樣的話對活著的人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你說!”她拭去臉上淚水,內心的悲痛慌亂卻怎麽都撫不平。
“主子說……世上再無葉慎,預賀小姐順遂安樂。”
抑製不住的冷氣鑽入肺腑,她像是被無形扼住喉嚨,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
“主子臨死前,讓屬下奉小姐為新主!”
林述晚無聲冷笑,身後事安排的妥妥當當,葉慎,葉慎,她為何就要聽他的擺布!
遙風心中擔憂,勸道:“小姐保重身體,主子才能走得安心。”
悲極痛極,原來就是麻木的行屍走肉。
她麵無神色地起身,走到屋簷下,煙雨朦朧,遮住了她的視線,一眼望去,隻能看到遠處蔥蔥鬱鬱的香樟林筆直樹立。
她恍惚想起葉慎身上的鬆柏香,腦子裏一幕幕都鮮活得像是昨日,但那個狠心又決絕的人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可曾也是給予過她溫暖的人,數次救她於危難,他能這麽狠心,她卻做不到指責他半句。
“遙風,帶我去清疏院,我知道你辦得到!”
址昭,這個仇她一定要報!
遙風不忍拒絕,匆匆離去告訴錄風,入夜時,錄風打開了清疏院的門,讓兩人進入了清疏院。
葉慎不設靈堂祭拜,不留屍骨,死訊也未傳出去,寧國公府為寧國公夫婦掛上的白幡還未撤去,夜來一派淒涼。
清疏院裏隨處可見葉慎的日常痕跡,他常穿著的衣裳,常伏案的書桌,常飲酒的軟塌,常眺望的軒窗。
連桌上翻看到一半的書冊也未收起來。
“錄風,你將葉慎遇襲的事原原本本清清楚楚的告訴我!”
大房夫婦連帶獨子相繼去世,葉慎許多事還要他去打理,錄風心中悲痛,卻始終堅持著為葉慎操持著身後事。
錄風將幾日前的事一字一句地清楚說了出來。
四日前,葉慎孤身出城,址昭細作在城郊設下埋伏,不要命地偷襲,葉慎身中數刀傷到心口要害,等錄風發現時,已經咽氣離世。
“這幾日你查到這些細作的去向了嗎?”
“揪出了幾個細作,都自盡了,主子的仇我們一定會為主子報的,林小姐放心,清疏院明日將落鎖封閉,日後林小姐有任何難處都可讓遙風來找我!”
清疏院落鎖,為皇家效力的暗衛也將易主,這個地方以後就將成為孤院,再無人會臨窗丟下茶盞鎮尺任何東西了!
一場連日大雨,院裏的桃花被打落枝頭,飄零在雨水中,不知會隨雨水流往何處。院中花草樹木盡數斬折,殘枝蕭條。
從此世上再也沒有葉慎這個人了嗎?一天過去她還是不免恍惚,總感覺葉慎音容相貌依在,一言一行如炙熱如驕陽。
她一直都羨慕葉慎,一身本事來去灑脫自由,沒想到她還沒還清他的救命恩情,他就這麽突然地離開了。
曾名動京都的他,曾救她於水火的他,都隻是過往了。
第二日,林述晚就迷迷糊糊發起了高燒,遙風小荷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守了五日,她才退燒醒過來。
五日時間,葉慎的死訊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老太君為葉慎在金光寺立了長生牌位,做了十天十夜的法場,連皇帝都難得出宮到寧國公府坐了半天。
一時人人感慨,那般剔透俊秀的郎君,為何會有如此厄難,寧國公因通敵罪名已死自證清白,其子葉慎被址昭細作設伏暗害,讓人心有戚戚時不由得又更堅信了葉家的忠君愛國,曾受過葉家恩情的王侯官宦上書指責陳華牧行事激進逼死忠將。
沒幾天,關於葉慎恃強淩弱迫害寧國公府二房的消息也悄然傳揚開來。
林述晚讓遙風去查散布流言的人,葉慎助她良多,她不能看他死了還有人抹黑他的聲譽!
景王大婚,即將在三日後舉行。
這是陳家舉族的大喜事,經曆半年來的風波,陳家已經元氣大傷,景王與陳家的地位已經悄然發生變化,景王難得沒有絕情撇下陳家,而這個寄托著家族未來的女婿也已經是陳家再不能拋開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