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離間計
夜半,街道漆黑,百姓皆已入眠,葉慎在暗衛的掩護下一路撤退到作坊。
作坊大門敞開,一眼就能看到屋內遍地的址昭衛兵。
林述晚滿身是血倒在屍首中,嬌小的身軀傷口縱橫,被大刀砍中的腹部鮮血早已凝結。
葉慎感覺目光霎時變得陰寒冷戾,踉蹌地跑到林述晚身邊,手腳都變得冰涼寒骨,緊咬牙關也控製不住下頦打顫。
謝奕在門外,定定地看著林述晚,內心全線潰敗,他握了又握雙拳,心口的苦悶卻越來越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追兵很快就會追上來,葉慎來不及悲痛,抱起她就趕往約定撤離的地點,暗衛已經提前備好了快馬。
一行近二百人,朝著城門而去,三道城門,一道道被攻克打開,葉慎馬不停蹄一路穿行,帶著被俘一月有餘的寧國公與謝奕奔赴邊境。
林述晚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時,葉慎一行人已經逃出了址昭王庭三城,重新回到了草原。
百名暗衛分成數列分散了大部分址昭追兵,葉慎帶著寧國公與林述晚兩個傷號無法晝夜趕路,他隻能選了一條對草原人來說最凶險的路。
這條路上毒瘴毒蛇密布,是狼群的棲息地,連放牧人都不會踏足這片地區,是真正的無人區。
有林述晚的解毒藥和避蟲丸在,毒瘴毒蛇都不是難題,反而是阻絕追兵的助力,唯一棘手的是狼群,早幾年冬天的時候,葉慎就曾在這裏與狼群照過麵。
萬幸的是現在是春季,狼群食物充足,隻要他們避開狼群大部隊,快速離開這片區域,就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遙風發現林述晚醒來,關切地為她取來水囊。
喝了點水,她幹得冒煙的嗓子總算舒服了些。
寧國公就坐在她身旁數米外,錄風在照顧著他。寧國公雙鬢斑白,憔悴的臉上有數道結痂的傷口,手腕包紮著黑布,定定地看著遠方發呆。
記憶中,原身林述晚還是在八年前的年節走親戚時見過寧國公一次,那時的寧國公威嚴寡言,一身淩厲軒昂,與現在判若兩人。
天空厚重烏雲綿延千裏,明日或許會有一場大雨。
葉慎剛探路回來,遠處幾人圍蹲在地麵,在用樹枝畫著什麽。
謝奕也在幾人中。
待恢複了些力氣,她起身走到了寧國公身旁。
錄風聽到腳步聲回頭,輕喚了聲林小姐。
寧國公這才回過神來,起身打量起了她。
寧國公早在路上聽錄風說了林述晚的事,他非常感謝一路來林述晚對葉慎的幫助。
“見過寧國公!”林述晚頷首致意。
“你我還沾親帶故,叫我伯父就可!一路來難為你了!”寧國公感慨地歎了一聲。
“葉伯父,讓我替你看下手!”
葉仁知道她會醫術,伸出了手,錄風忙為他解下包紮的黑布。
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月多月,葉仁手腕傷口在葉慎救人那日結痂後一直未脫落,她道了聲冒犯,取出銀針挑開了血痂。
賀蘭圖手段殘忍,葉仁的手筋不僅僅是被挑斷,而是連同手腕內側一大塊血肉都被剜去,如果手筋還在她還能為葉仁續上,但現在這種情況,葉仁的手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恢複了。
見她蹙眉,葉仁神色頓時黯淡,葉慎告訴他林述晚是大啟醫術最高明的大夫,現在不用問他也知道了答案,自己的手再無希望,習武從戎半生,現在成了個雙手殘疾的人,怎能不悲涼。
林述晚也不知該如何勸解,默默為葉仁上了藥,取了新的繃帶為葉仁包紮。
“這都是命,都是命!”
葉仁喃喃自語,悲從心來,沉默片刻後,葉仁起身,走向了遠處幾人,林述晚也跟了上去。
“明天我們就要抵達狼群領地,我們從左側繞過去!明天如果能下一場雨就好了!”
葉慎用樹枝在地麵劃出了他們要走的路線。
聽到腳步聲,地上蹲著的幾人抬頭,葉慎瞥見葉仁手腕嶄新的繃帶,又低頭繼續討論起了明天的路線。
謝奕朝著林述晚微微頷首,又與葉慎說道:“明天必定有雨!”
他曾在垌城駐守數年,對草原的天氣比葉慎熟悉,烏雲厚沉,蟲鳴異常,一定會有雨。
“若是遇到狼群,不要戀戰直接跑,錄風遙風,你們做好我吩咐的事,如果是兩三匹狼單獨出行,一定要盡快將狼殺死,以免招來群狼!”
吩咐完後,葉慎帶著人去找水找食物。
寧國公滿臉愁緒,回了方才枯坐的地方。
謝奕傷勢未痊愈,正是要養精蓄銳的時候,葉慎走後,他站起身來到林述晚身邊。
數月未見,謝奕清減了許多,但笑起來如春風拂麵的笑容半點未變。
林述晚才知道,謝奕應該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又救了我一次!”
千裏營救,這份勇氣與赤忱讓他動容,但他不希望再有下一次,走的路是他選的,他不希望林述晚因此有心理負擔。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渡月是我的?”
“垌城求援那日,我去見了葉慎!”
林述晚擰眉,是葉慎告訴他的,為什麽?
謝奕笑著給她了回答:“葉慎希望到了京都危急的那天,我能帶你離開京都!當日我就打定主意來邊關。”
不可能!她下意識的就否定了這一因由,葉慎與她是兩個世界的人,怎會俯下頭來關心她的安危。
葉慎城府深不可測,垌城求援那日,也是寧國公上戰場之時,他是為了寧國公的安危。
“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與你同遊祈明池!”
謝奕負手望天,頭頂烏雲翻卷,黑沉沉的天幕,聒噪不絕的蟲鳴,都使得人心浮動難寧。
以後,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了。
大啟還不知道有什麽陣勢在等著他,那日他與寧國公斷後掩護岐王逃離,遭部下出賣被俘,那時他本就該去死的,可他舍不得呀!大好人間!他還沒有看夠!
但現在的大啟還能容的下他嗎?
“謝奕,我希望你不要回去!”林述晚說出了心底的話,去他的忠義,活下來不更好嗎?
“你不是最想要自由自在,你看草原,廣闊無邊,哪裏去不得呢?”
身後聲音激切一片熱忱,謝奕不敢回頭。
他之所以會將她視作知己,是因為兩人的想法觀念很多地方都是相同的,為了弟弟與外家林述晚能留在京都勇鬥陳家,現在榮寧侯府闔府下獄,他又怎麽能自私地追求自己的心願?
他必須回去,縱然襄城是刀山火海!
他這一生,不就是在刀山火海裏闖過來的?
葉慎尋到野果回來時,正好見到了兩人談話,謝奕微仰首望天,林述晚激動熱切地勸說著謝奕,是他從未見過的急切模樣。
第二日,果然下起了雨,一行人大早出發,林述晚與遙風同乘一騎,寧國公與錄風一騎,其他八人各自策馬,踏上歸途。
大雨滂沱,模糊了遠處的視線。
草地泥濘,留不住決絕堅定的歸心。
有大雨的掩護,一行人隻遇到了幾匹孤狼,諸人合力殺狼後,平安地走出了狼群領地。
第五日,葉慎的人馬已經抵達了垌城邊界,一行人從原路潛入垌城,打算從荒蕪小徑回襄城。
垌城的賀蘭亜收到飛鷹傳書,率領一千精兵,在垌城小徑設下屏障,在大啟的國界阻斷了葉慎回大啟的路。
兩方策馬對戰,兵刃相接,烈馬喧囂。
“葉仁,謝奕,你們兩個大啟的罪人,還想著回大啟?隆康帝的欽差已經在襄城捉拿了你們的心腹,聽說在京都,你們的家人均已下獄!”
賀蘭亜自信昂揚,此局裏應外合他已經籌劃了許久,葉仁謝奕今日就算回到襄城,也隻能繼續成為大啟的階下囚。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我葉家三代護衛大啟忠心耿耿,聖上不過一時被奸人蒙蔽,賀蘭亜,你還不趕回去給你親弟賀蘭圖收屍?”
一路奔波讓本就虛弱的葉仁更顯衰弱憔悴,眼周爬滿皺紋,盡是疲倦。
賀蘭亜搭箭彎弓,眯眼將箭尖鎖定了謝奕。
葉仁已毀,謝奕才是址昭的大敵。
但此刻,謝奕已經策馬而動。
他利刃出鞘,鬱結了數日的滿腔怒氣宣泄而出,賀蘭亜箭矢淩空射來時,謝奕舉劍翻腕,用劍身生生攔住了利箭。
“賀蘭亜,我定要讓你後悔發兵大啟!”
謝奕縱身躍起,長劍舞出無數虛影,劍光寒芒之中,長劍劈風而至。
三年前能讓址昭慘敗收兵的謝奕,傾盡全力出手時賀蘭亜也得避其鋒芒。
賀蘭亜策馬退後,喚來精兵將謝奕團團包圍。
遠處馬蹄震震,黃塵彌漫攪亂朗朗乾坤。
林述晚放眼望去,是大啟的兵馬。
為首的男子一身鐵甲,古銅色麵容上一道肉色疤痕微微隆起,大大的‘大啟’黑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謝奕揮劍砍倒一騎兵,衝出了包圍群。
葉慎駕馬與謝奕左右夾擊賀蘭亜。
譚星渺受葉慎與謝奕照看,在大啟用人之際,憑借自身的能力與拚勁,已經是軍中千伍長,接到賀蘭亜在垌城通往襄城的小徑設伏的消息,他帶著部下前來接應。
暗衛與大啟軍的前後夾攻,賀蘭亜不敢久戰引來大啟大軍,他手舞銀槍斬傷數人,狂妄高聲喊道:“葉仁謝奕,址昭王還在王庭等著與你飲酒同樂,址昭有你實乃大幸!”
賀蘭亜的喊話千人盡聞。詫異驚恐的神色染在每個前來接應的士兵臉上,軍中流言,霎時成真。
賀蘭亜狂悖大笑又道:“址昭王禮待二位,二位可不要辜負了址昭王一片期待!”
“址昭王已經許諾給二位封地封王,待二位完成大事,他必定親自來迎賀!”
“垌城一戰,還要多謝謝將軍相讓,我賀蘭亜生平沒佩服過人,謝將軍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引為知己!”
賀蘭亜每一句話都是比刀劍鋒利千倍萬倍的利器,傳入在場的大啟士兵耳中!
趁賀蘭亜說話的功夫,葉慎一劍刺中賀蘭亜手臂,劍身鋒刃拉出滿刃血痕。
知己二字,多麽諷刺!
謝奕星目乍寒,麵沉如霜,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舉劍的手青筋暴露,劍出快如疾風,招招向著賀蘭亜要害攻去。
人言可畏,賀蘭亜是要讓他死在大啟同胞的手中!
址昭一月,大啟已經換了人間。
他謝奕的清譽!再也洗不清!再也回不去了!
寧國公麵如死灰,弓著背瞬間像是老了好幾歲。
賀蘭亜能在址昭名聲突起,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他最善的就是攻心,不遠千裏將寧國公與謝奕綁到址昭王庭就是他一手謀劃。
兩軍廝殺聲震天動地,賀蘭亜狂笑著用槍拍馬腹,率兵離去。
如他所言,現在的大啟是一盤散沙,攻克襄城隻是時間的問題,葉仁謝奕能死在他槍下是最好,就算不能,大啟也有的是人要把他們吃幹抹淨!
他不信多疑的隆康帝會容得下這兩人!
襄城與垌城一牆相隔,垌城失守後,垌城就成了大啟與址昭交戰的戰場。
多次對戰,讓本就貧困清寒的垌城更加破敗滄桑,垌城百姓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都被址昭關押圈養了起來,雖是邊陲守城,已經是址昭士兵橫行。
一路走來,一路荒涼,林述晚心中戚戚,打仗有什麽好呢,興亡都隻是百姓苦!
賀蘭亜的一席話如同千斤大石壓在所有人心頭,譚星渺擔憂勸諫,讓寧國公與謝奕先別回城,等時局對他們有利再返回。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已經是一個死局。拖延反而會將死局拉入更不可收拾的局麵!
大啟連敗,皇帝惶恐心憂夜不能寐,軍中通敵的謠言經過一月的發酵,已經到了不可控製的境地。
陳華牧領皇命聖旨手握生殺大權,代行天命徹查通敵案。
林述晚換上男裝,葉慎一行人進襄城,一入軍營,迎接他們的是刀兵相向。
岐王與陳華牧率人將他們押到了軍營操練場地。
同胞同僚的刀劍,冰冷無情架在葉仁謝奕的脖子上。
葉仁讓葉慎不要動手,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