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精神病
陳曉彤在汽車裏的這場爆發，絕非偶然。
表麵上看，是因為今晚從酒店到汽車的時間段裏，她幾次三番地遭到了丈夫的斥責，終於忍無可忍；而實際上，更在於她內心深處，還沒有從近來突發的家庭經濟、情感危機中解脫出來。
這場危機，讓她一下子在丈夫身上看到了之前從未看到（或曰很少看到）的惡劣之麵：粗暴、冷漠、刻薄、自負。等等。曾經俊朗儒雅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後來灑脫睿智的文創師，原來竟然還有如此之多的缺點毛病。
而自己竟然這麽久了都未發現！
最讓歌舞團女演員為之揪心的，是她開始隱隱懷疑餘家傲是否在外麵有了豔遇？那四十多萬元的資金，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就所剩無幾了，真的隻是工作室經營方麵的失利嗎？還是錢另做了它用？
陳曉彤在歌舞團的小姐妹當中，有一位便經曆了婚後丈夫出軌、鬧了兩三年最終離婚的不幸。她有心找對方訴衷腸、順便取些經，但自尊心以及虛榮心都不允許她這樣做——在歌舞團同事們的眼裏，她與餘家傲的婚戀絕對堪稱郎才女貌、龍鳳呈祥的楷模，至今仍屬於人見人羨慕的那種。
幾天前，這個大少爺負氣出走、把自己和小少爺扔在家中，一夜不歸。做為婚後最嚴重的事件，大少爺事後虛情假意地認錯敷衍了她一番，看在小少爺以及工作室諸多不順的份上，陳曉彤還是忍了，對丈夫有外遇的懷疑，更是埋藏在了心底。
但正所謂有一就有二，不好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很難再阻止住勢頭。今晚，丈夫當著他諸多好朋友的麵，對妻子的言行冷嘲熱諷；並且還不看場合，狠狠羞辱了自己心目中的愛豆明星楊玉。讓自己和愛豆都大折了麵子。
最可恨的是，最終還要將今晚未達成請客目標歸咎於她這個做妻子的節外生枝！聽聽這家夥剛才上了汽車後的橫加指責，哪裏還把妻子當妻子看？停車到道邊後的爭吵，自己更是連通房大丫頭都不是了，整個變成了“小蹄子”！
曾幾何時，陳曉彤在丈夫的影響和要求下，通讀了一些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其中的《紅樓夢》她還是相當喜歡的，看書的同時，也在電視的視頻APP裏找到了改編的影視作品來欣賞。正是基於此，《紅樓夢》中的小姐、奶奶、丫鬟、公子時不時從口中冒出來的“小蹄子”的稱謂，她並不感到陌生。也知道那不是什麽好話。
結果就在今晚的汽車裏，陳曉彤聽到了丈夫怒斥自己的“小蹄子”發聲。
凡此種種重壓之下，漂亮的歌舞團女演員再也承受不住，火山爆發般的噴薄了。狹小的汽車空間裏，夫妻間的憤怒爭吵，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烈度。
是車外突然而至的狂風驟雨，驚擾了他們，爭吵乃至廝打才漸漸平息。
兩個人都呼呼喘著粗氣，各自坐在正副駕駛的位置上意猶未盡。陳曉彤終究是女性，體力已顯不支，渾身近乎癱軟，淚痕猶在，兀自嗚咽不止。
而被妻子莫名扣上前所未有的“在外麵養小”、“暗中轉移財產”大帽子的餘家傲，不僅瞠目結舌，更是怒火中燒，胸膛簡直要炸裂一般。最終，找不到發泄方式的文創師，突然拉開車門，跳入了夜幕裹挾的風雨中，對著烏雲當頭的長空竭盡全力嗥叫起來。
陳曉彤到底被丈夫的這一舉動嚇住了，她不顧一切地鬆開安全帶，連滾帶爬到了副駕駛座位，跪在仿真皮椅上，朝著敞開的車門外麵聲嘶力竭地哭喊，讓丈夫回到車裏。
餘家傲卻置若罔聞，直到喉嚨裏灌滿了冷風冷雨、再也嘶吼不出聲音，直到這場狂風暴雨突然消於無形——春天的季節，方州出現如此這般的風雨天氣，極為罕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風雨走了，夫妻間的風波也停歇了，但從那一晚開始，餘家傲便與陳曉彤陷入了冷戰。
此刻，坐在工作室裏，結束了腦海回放的電影，文創師不得不再次直麵冰冷的現實。
後院起火固然可怕，然而更可怕的則還是前線瀕臨崩盤。眼前突然降臨的房租提價災難，會成為壓垮工作室的最後一根稻草嗎？
彤彤這個可恨的小蹄子，那一晚竟然誣指他在外麵養小並轉移財產——女人的腦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麽東西？！——倘若工作室真的不幸就此垮掉，那自己豈不是渾身長嘴也解釋不清了？
她這個混賬又反動的念頭，究竟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以前從未聽她提起啊。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馮夢龍《警世恒言》卷中的這一句，簡直就是在警示自己！
可餘家傲眼下顯然並不需要什麽警示，警示已然變成了危機一浪高過一浪地襲來，他現在需要的是支撐——產品銷售出去的支撐，大筆資金的支撐。
當然，危機也讓他和合作者王茂實（具體操刀文創的設計者），開始了對現有文創產品係列本身的反思：漁家傲·古風在策劃、設計的思路方麵，是不是出了問題？
餘家傲尤其開始反省自己：會不會過於自信了？自信到了剛愎自用的地步？比如說，前不久剛剛丟掉的那家名為森木的門業企業大單？自己提出的堅持古風的創意，是不是真不符合人家的企業文化？胖貓王茂實當時也曾經提出了質疑，並希望在禮品手袋的圖案設計上更多揉入現代元素，被自己毫不猶豫地否決了。現在回過頭來看，那是不是競標失利的內在因素？
如此反思下去，文創師卻又徹底迷惘了——古典的東西，說到底不可能沒有市場啊！幾千年來不就是這麽傳承下來的嗎？
舉個不大恰當的例子，眼下正在方州衛視熱播的《青衫風雨》，不就是包裝著古典大戲的外衣嗎？盡管它根本算不上合格的古裝劇，至少皮囊是符合特征的啊。
還有那個娘炮一般、完全不懂表演的男主角楊玉，不也是靠著在劇中青衫長劍的古代俠客形象，收獲了數不勝數（就包括陳曉彤！）的粉絲嗎？
反觀自己和胖貓嚴格考證、精心複古的文創產品，卻落得無人問津的下場。
“這不科學！絕對不科學！”
餘家傲驀地嚷出一句，把正拿著一柄方州博物館鎮館之寶的青銅短劍的胖貓，唬得一激靈，短劍險些掉到地板上。
當然，那銅質短劍不是真品，也不是原大，它隻是按原樣微縮了的，且附帶在一個精美的鑰匙扣上。
這精美的仿青銅短劍鑰匙扣，便是漁家傲·古風係列文創產品當中的一員。
“啥……不科學啊？”
王茂實戰戰兢兢地望著自己的老板摯友——近來，這廝被後院、前線的雙重打擊，折磨得有些神經兮兮的。
“我們這柄劍，難道還拚不過那個娘炮楊玉手裏的樣子貨劍？！”餘家傲忿忿不平地從胖貓手裏奪過了雖小卻沉甸甸的青銅短劍（鑰匙扣），在自己眼前揮動著，比劃出了幾個舞劍的動作。
王茂實已經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一些關於金山漁港那晚宴席的細節，所以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這個……恐怕不是這麽個比較法吧？”
“我知道！我就是打個比方而已，你想想，那麽粗製濫造的狗血劇，尚能打著古裝的幌子，圈粉大賣，我們貨真價實的古風文創，怎麽可能就山重水複疑無路？”
“道理是這個道理，我也相信、肯定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前麵等著——可現在的關鍵是，誰能給咱們找出一條明路呢？牧童遙指杏花村？”
王茂實說完這番話，兩個人頓時都沉默了。而餘家傲的臉上，則顯出了一股古怪的神色，他先是閉緊了雙眼，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繼而突然大喝一聲：
“有了！”
胖貓渾身的肥肉被嚇得一哆嗦。他的老板卻又變本加厲竄上一步，猛拍了他厚實的肩膀幾下，啪啪作響：
“胖貓，你真是我的智多星貓啊！”餘家傲滿臉喜色：“剛剛那句話一下子提醒我了——咱們需要找個指路人！而且，我已經想到合適人選了！”
王茂實呲牙咧嘴地忍著肩頭的劇痛，以及剛才又被嚇了的一跳，哭喪著臉說道：
“大佬，咱以後能不能好好說話？你這麽一驚一乍的，我心髒受不了啊！還有，我建議你最好抽時間去看看精神科醫生——你特麽精神方麵應該是出毛病了！”
遭到如此譏諷的大文創師，不怒反笑，結結實實地往助手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沒錯！自從我得了精神病，精神上就感覺好多了！——我這就去找你說的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