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醒時分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昨天還在軍中,今天已經是六年後的退伍返鄉再聚首。

每年一次的大聚會,彼此都是多日不見,都是翹首以盼了多日;每次聚會,都聚會出電光雷聲,聚出多年以前的豪氣!

主陪是轉業來渤海市鳶城區稅務分局任副局長的趙海濤。

他一上來就是一通軍令式的酒令:“全體都有了,科目:周末戰友聚會喝酒。內容:白酒,啤酒。規則:一比七,白酒兩杯,啤酒四瓶打底。目標:微醺半醉,活躍情緒。紀律:不準喝醉鬧事,不準借酒發瘋。好,目標明確了,現在開喝!”

說完,一仰頭,一杯酒下肚,站在桌邊,瞪著眼睛,看滿桌的人一一幹杯。

路軒崗作為監酒,挨個驗看,滴酒罰三杯。

沒有十分鍾,已經是兩杯白酒下肚,一屋子起了豪情。

趙海濤大喊:“誰負責通知的程磊?”

路軒馬上站起身,立正站好:“報告,是我。”

趙海濤眼睛一瞪:“那就不廢話,任務沒完成,自罰一杯!”

路軒崗端起杯剛要喝,就被趙海濤喊住:“停,你先等會兒,等程磊來了,你們兩個新兵蛋子一起喝!”

路軒崗轉身出了房間,身後傳來趙海濤響亮的聲音:“現在轉入自由節目,捉對廝殺。但我有言在先,酒分量飲,誰也不能喝醉。咱當過兵的人喝酒要喝出豪情,但也要喝出水平,不能喝傻酒,更不能喝狂酒,要做到說話不撒野,做事講文明!”

路軒崗來到酒店外邊,站在一棵樹下又一次撥打程磊的電話。

今天一到酒店,他就覺得不對,程磊沒來。

這不正常。每年五月份第二個周末是他們戰友聚會的日子,六年來,雷打不動。

他士官轉業回來得晚,但他也參加了一屆,深知這裏麵的規矩。

每年程磊都是第一個到,這是他的習慣,這是他在部隊時養成的好習慣;他的做事風格曆來是寧願我等人十分鍾,不能讓人等我十秒鍾。

他不光說,而且能夠說到做到,曆來不含糊,從來不出錯。

但今天眼看著就要出錯了。

路軒崗立刻給程磊打電話,電話打通,卻無人接聽。

這個程磊,搞什麽名堂?路軒崗心裏嘀咕一句,繼續打,依然是無人接聽。

後來戰友陸續到來,他抽空就撥打程磊電話,一連撥了十幾遍都一個熊樣:無人接聽!

他拿不準該不該給張妍打電話。

這個點,張妍肯定在家。

他知道,張妍也記得今天這個日子,作為程磊的賢內助,去年是雙份年聚會,戰友伴侶或者女友都要參加,她曾經親眼目睹程磊喝酒的豪爽,眼神裏那份擔心,路軒崗看得真真切切。

今年是雙份年,隻有戰友個人來。這是趙海濤的創舉,所謂與自然法則反其道而行之,雙份年行單,單份年反而要成雙成對。

莫非是張妍私藏了程磊的電話,有意讓他缺席?

這不可能,他們兩個夫唱婦隨,一直是戰友裏麵的夫妻楷模。再說了,這個程磊他知道,向來嚴於律己,從來沒有那些花花綠綠的事,絕對不會惹張妍做出私藏電話的行為。

正這麽想著,趙海濤一步跨了進來。

趙海濤是他們這群戰友的精神領袖,他到了,酒席就要開始,這是規矩。

趙海濤掃了一眼酒桌,馬上明白誰沒來,但他二話不說,立刻宣布開席。

於是就有了剛才那一幕。

路軒崗又一次撥打程磊的電話。

三聲撥號音後,還是無人接聽。

路軒崗心裏又是一陣失望,但他不放下電話,他要等到電話裏傳來那聲: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無人接聽,他再準備作罷。

突然,話筒裏傳來程磊的聲音:“喂,喂,崗子,崗子,我是磊子。”

路軒崗立馬咆哮起來:“你他媽的還活著啊,我以為你死了呢,趕緊給我滾過來,濤哥打雷了你知道嗎?”

程磊的聲音充滿了歉意:“崗子,你聽我說,我知道是我不好,今天特殊情況,情況特殊,我馬上趕到,五分鍾,就五分鍾。”

路軒崗不依不饒:“不行,你必須一分鍾過來,我不管你飛過來,還是坐筋鬥雲,你給我立馬出現!”

他放下電話,又罵了一句:“奶奶的,別給我裝死熊,一會兒讓你好看。”

罵完,他並不急著進屋。

他知道,他自己單身進屋趙海濤饒不了他,他還不如在這裏等程磊來了再一起進去,那樣最起碼有個墊背的。

程磊確實在路上。

不過他說的五分鍾是胡謅,五個五分鍾能到酒店就不錯了,他現在正行駛在去渤海北站的路上,送一對外地遊客去坐高鐵。

他一著急,第一次說了謊話。

其實他沒忘記今天的戰友聚會,他每年的元月份就在五月份的掛曆上用紅筆標出了這個日子。

昨天他出車時還記著。

但是昨天一通生命時速後,他的頭開始犯迷糊,覺得腦子缺氧,不夠使了。

他把那個老人送到長埠街辦,就一刻不停地回了家。

一回家他就對張妍說:“老婆今天掙得不多,救了個人,頭有點犯迷糊,我想睡覺。”

張妍看了看他的臉色,把問話咽了回去,趕緊上床幫他鋪開被子,看著程磊一躺下就開始打呼嚕。

她搖了搖頭,關嚴臥室門,悄悄走了出去。

她知道,他太累了,這樣睡上一覺,是好事,可以消除她的一些擔心。

沒想到她做好了午飯去叫他,卻叫不醒,迷迷瞪瞪的程磊睜開眼,看了看她,嘴裏嘟囔一句:“我不餓,你們吃,我要睡覺。”

說完又打開了呼嚕。

傍晚,是張妍和夜間的王曉東做的車輛交接。

晚飯時,聽程磊的呼嚕依然山響,張妍幹脆放棄了叫他起來吃飯的念頭,和兩個孩子悄沒聲息地吃了飯,電視也沒開,一家人都早早躺到了**。

等兩個孩子都睡了,張妍又一次做了嚐試。

她趴在他耳朵上悄悄地說:“磊子,你該吃點東西了。”

沒想到,程磊用夢話和她做了交流:“誰也別叫我,誰叫我我和他急。”

張妍撲哧一聲笑了,用手輕輕地把他的頭擺正,嘴裏嘟囔了一句:“傻樣吧,就跟半輩子沒睡覺似的。”

於是,一夜無話。

一睜眼,已是第二天早晨。

張妍一看牆上的石英鍾,趕緊起床。

做飯,送孩子去幼兒園,再急著往回趕。

回來看見王曉東正茫然地站在樓下,一遍遍看手機。

王曉東問:“嫂子,程哥咋了,怎麽今天又沒接班?”

張妍說:“沒事,你程哥有點累,還在睡呢,一會兒我告訴他你已經交車了。”

回到家裏,看見程磊還在睡。

這時候,她有點犯嘀咕了,不對,這覺睡得有點不正常啊,從認識,到結婚,到有了孩子,還從來沒見他這麽睡過。

她走上去,輕輕拍拍他的臉,一直堅持到把他拍醒。

程磊一睜眼,眼睛通紅,嘴角掛著一絲口水,懵懵懂懂地問:“咋了?幾點了?”

張妍盯著他,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試探了一下他的眼神。

程磊一把把她的手打開:“你幹什麽?我眼睛沒瞎!我問你幾點了,是不是快黑天了?”

張妍趕緊問:“程磊,你先告訴我,你昨天救了個什麽人,怎麽一回家就光知道睡覺呢。”

程磊把情況簡單一說,最後搭了一句:“才想起來,那個叉車司機還沒給出租費呢。”

張妍放心了,程磊沒事,就是太累了。

她能想象得到,程磊在經過了那麽一陣心急火燎的十幾分鍾後,估計身心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他的酣睡是一種生物鍾突然鬆弛下來的強迫休息。

她打定了主意,不再勸他起床,而是告訴他:“程磊,你要還想睡那就睡吧,我不再叫你,讓你睡個自然醒。”

說完,她幫程磊把手機調到靜音,放到床頭上。剛想再囑咐幾句,程磊已經打起了鼾聲。

於是,張妍出門去了超市,她盤算好了,今天中午要給程磊燉個雞吃,讓他好好補一補。

貸款算什麽,這個男人才是家裏的頂天柱,他倒了,這個家就垮了,多休息一天,天塌不下來。

張妍急急忙忙地一去一回,回來就開始忙碌。

也許是燉雞的香味鑽進了程磊的夢鄉,他鼻子一抽,突然自己醒了。

這次是真醒,不帶半點恍惚。

他先抬頭看了看石英鍾,時針指向十一點半。

這是個啥時間?他腦子裏嗡的一聲,晚上十一點半?不對呀,外麵怎麽這麽亮呢,今天不是八月十五啊!

他手忙腳亂地去找手機,一看屏幕,傻眼了,上麵一串電話,全是路軒崗。

他趕緊看了看牆上的掛曆,那個朱紅的對號赫然入目。

他一驚,抄起電話就往外跑。

正在往外盛雞湯的張妍趕緊攔他:“你要去哪裏?先吃飯。”

追上了程磊的話音:“吃什麽飯,誤了大事了!”

他匆匆跑下樓,打開車門,幾秒鍾的功夫,出租車已經出了小區。

背後的張妍端著大碗,歎著氣看著他的車屁股,長歎了一聲。

程磊來到了大街上,一個人站在路邊向他招手。

他愣了一下,馬上歉意地向那人擺了擺手,意思是今天不營業。

他打開載客提示燈,一路奔馳而去。

拐上了著名的鐵馬河大橋,下橋後,他駛入了渤海市的景觀大道,鐵馬河大道。

寬闊的路麵在秋天的陽光下泛著金色。

他盤算了一下,再有十五分鍾他就可以到達戰友聚會的酒店,金馬大酒店。

這時候,一對老年夫婦在路邊向他焦急地招手,顯然是想打車。

他向老人指了指車頂燈,那意思很明白,我載著客呢,你們想別的辦法吧。

出租車忽地一下就衝了過去。

他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後視鏡;他看見那位男老者追著車子一邊招手一邊奔跑。

其實那不叫奔跑,那和跌跌撞撞快走沒啥兩樣,老年人的老邁身體已經無法和心情同步同態。

程磊情不自禁地踩了一腳刹車,思考了那麽幾秒鍾,他慢慢把車倒了一小段,和老人匯合。

老人氣喘籲籲地說:“師傅,幫個忙吧,我們的高鐵離發車還有半個小時,怕趕不上了。”

程磊一聽口音,明白了,這是一對外地遊客,他們準備坐高鐵返回自己的城市。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伸手幫老人打開了車門。

兩位老人一坐上來,就催促他快開車。

鐵馬河大道是渤海市的直通景觀大道,從這裏去北站隻有幾個紅綠燈路口,限速八十的路況,用不了十五分鍾就可以到達。

程磊說:“大爺大媽,你們不用急,來得及。”

說完他駕車迅速向前駛去。

也就是這時候,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看到綠燈不停閃爍,他趕緊接起來,正趕上路軒崗火刺刺的聲音。

他知道,五分鍾是過不去的,但他隻能說五分鍾。

在部隊裏,五分鍾是一個製式時間,很多事,很多命令的限時都是以五分鍾為界。

這個理念隻有當過兵的人才懂。

老人似乎很理解他:“小夥子,不好意思了,耽誤你參加戰友聚會了,我也當過兵,知道那是一個火熱的場麵,那樣的聚會確實不能缺席。”

但今天程磊的運氣很差,紅綠燈似乎故意和他搗亂,有限的幾個路口,幾乎全是紅燈。

他知道,今天他一個燈也不能闖,他必須規規矩矩地按照信號行駛。

等送兩位老人到了北站,然後又急急忙忙地趕到金馬大酒店時,離開一段距離,他就看到路軒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正在低著頭來回轉圈。

他一看見程磊,劈胸就是一拳:“你死到哪裏去了,怎麽才來?”

程磊連忙道歉,隨著他急急忙忙地進了酒店。

一進門,兜頭就是一股濃濃的酒氣和一屋子喊聲。

他們一進門,室內立馬秒變死寂,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這是大戰前的沉默。

這要是在戰場上,一聲號音就會點燃排山倒海的炮聲,緊跟著,就是勢逼雲天的集團衝鋒!

果然,一聲炸雷爆響,那是趙海濤的怒吼聲:“程磊,路軒崗,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稍息,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