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命時速
引子
早上六點鍾,的哥程磊和夜班租車人王曉東在自家樓下完成了車輛交接,駕車上路掃街。
一個月前,他也開出租車,而且已經開了四年;但那時的出租車他是租的,一個月五千元,一年六萬元。
一個月前,他和車主商量,能不能適當降低租金,哪怕降五百元也行。
這個行當越來越不好幹了。
很多私家車加入了嘀嘀打車平台,和正規出租車搶生意。
每天沒白沒黑地幹,但還是收入銳減。
車主卻不領情,或者他根本不認為目前的行情不好,所以很煩躁地在電話上對程磊喊:“降價?降什麽價,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程磊,你幹就幹,不幹拉倒!你給我把車開回來吧!”
一句話把程磊的強脾氣惹起來,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最看不慣別人在我麵前裝13。他二話不說就把車開了過去,從傻了眼的車主那裏要回了六萬元押金。
然後他就失業了。
但不服輸的他馬上有了新主意,他決定自己買一輛帶手續的出租車。
一打聽行情,四十六萬!
對他來說,這是一筆巨款。他大體盤算了一下,自己手上隻有十萬元,而且準備交首付買樓。
兩個女兒已經上了幼兒園,個頭在一天天竄高。
一家人擠在原來的四十平小房子裏確實已經不便。
一開始,他還蠻有信心地四處去借,卻接連碰了幾個冷臉。
尤其那個發小李猛,不但沒借給他錢,還損了他一頓:“借啥錢啊?這年頭誰還借錢,不都是問父母要嘛!我就不信,這麽多年,你父母沒給你攢個百兒八十萬的。”
程磊摔門而出,發誓再也不見這個發小。
士官轉業的戰友路軒崗自己正在上新項目,咬咬牙給他送過來一萬元。
當輔警的同學加戰友王增奎支支吾吾半天,用微信給他轉賬兩千元,他看了看,幹脆拒收。
都難呢,這兩人的脾氣他知道,路軒崗是真內急,要不然他會傾其所有幫助他,他們當年在新兵連時是過命的兄弟。
至於王增奎,雖然性格綿軟,對待朋友還是蠻夠真心的。當個輔警,開警車,穿警服,平時看上去很威風,但一到發工資就傻眼,每月兩千五百元,除了付房租,吃飯,月底剩不下幾個錢。
父母那裏他是不能開口的,老兩口指望父親那三千多塊退休金過日子,母親得了冠心病,搭過心髒支架,是個藥罐子。
於是他咬咬牙,和妻子張妍商量了半宿,幹脆車子房子一起買,打包貸款九十萬!
九十萬的貸款,一個月,光利息就八千多,這就像一道緊箍咒,從今往後就箍在他程磊頭上了。
他拍了拍胸脯對妻子張妍說:“多大的事,我就不信,還能難住我這當過兵的人!”
於是,他將晚上的營業時間,以一個月2400元出租,自己隻幹白天;來個人歇車不歇,和日子飆上勁了。
路邊有人招手,今天的第一單生意上手了。
第一章:生命時速
到上午九點半,他已經幹了六單,但都是小活,一共也就百十來塊錢。
放了幾公裏的空車,他心裏有些急,習慣性地向渤海北站駛去。
這是他的心理習慣,當實在沒活時,他就想起渤海北站。
這個新建的高鐵站,遠離市區,客源稀少,但是一旦有活,就是相對來說的大活,哪一單也要進賬幾十元;要是運氣好,有去北海開發區的客戶,那就是接了一個小財神,最起碼百十元的進賬。
隔著老遠就看見高鐵北站的站牌樓,那座以風箏為造型的建築在幾公裏外就已經赫然入目。
他駛上站前的橫切大道,從東向西順行。
再有半分鍾他就可以駛進車站出站口的出租車搭乘區。
他習慣性地看了看路況,準備拐彎。
他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對麵道路上正行駛著一輛叉車,叉車司機顯然有些大意,前叉升在半空,正旁若無人地跑著。
附近是一家機械廠,麵向公路向北開著東西兩個大門,有些叉車司機圖省事,轉場時不走廠裏的規定路線,而是駛出廠區,從一個大門出來,再從另一個大門進去。
這很危險,雖然隻有幾十米,但這是逆向行駛;而且叉車緊貼著路邊,無形中對迎麵而來的車輛就是一個頂頭威脅。
這麽一想,程磊就多看了對麵兩眼。
一輛電動車從西邊駛過來,駕車的是一位女士,胸前緊貼著一個幾歲的小女孩。
不好,危險!一個念頭閃過。心裏的話音剛落,就聽咚的一聲巨響,再看時,就見電動車連人帶車被撞飛在路上,要命的是,他眼睜睜看著那對母女的頭撞在了橫過來的叉車前叉橫梁上。
那可是兩根實心的硬家夥!
他本能地立刻加快速度,在前方中心柵欄的允許掉頭處一個急轉彎,十幾秒鍾後,他已經來到了事故現場。
他將車停在路邊,跑向倒下的母女倆。
女士雖然戴著頭盔,現在已經脫落,反扣在身體不遠的路邊。
女嬰**頭,白皙的小臉上流著猩紅的血,看上去非常紮眼。
小孩在哭,女士在呻吟,情況危急。
叉車司機已經被這飛來的橫禍嚇傻了,瞪著眼睛,張大嘴巴,看著眼前的景象,好久沒反應過來,更談不上下車施救。
程磊先看了看母女兩個的傷情,衝叉車司機一招手:“傻愣著幹什麽,趕緊下來救人呀!”
懂得急救知識的他心裏有數,這時候,分分秒秒都是命。
那位女士顯然是孩子的母親,此刻顧不得自己,已經爬到女孩麵前,正要伸手抱起孩子。
程磊上前先抱起女孩,然後和叉車司機一起攙扶起那位女士。他大聲喊:“走,上我的車!”
車門關好,他一踩油門,出租車立刻就躥了出去。
眼前不遠就是路口,綠燈顯示還有五秒。他加快速度,在最後一秒黃燈閃爍時衝過了路口。
他腦子有些懵,但一秒鍾後就恢複了高速運轉;當兵練就的良好方位意識開始啟動。
離這裏最近的醫院是鳶城縣人民醫院,但那裏的醫護力量相對薄弱,這對母女傷得不輕,送這所醫院顯然不妥。
從這裏拐向西南方向就是渤海市人民醫院,貌似遠了那麽幾公裏,但對傷員來說,卻是最保險的。
這麽想著時,第二個路口又出現在麵前,他搶在最後一秒綠燈快速通過了路口。
一過路口,他馬上拿出手機,撥打122電話。
電話接通,裏麵傳出一個女性溫柔的聲音:“您好,這裏是渤海交警……”
他沒等接警員把話說完,就急忙高聲說:“你好,交警嗎?我是魯GT0613,是一名出租車司機,我車上拉了兩名車禍傷員,情況危急,請求闖紅燈送醫院!”
接警員停頓了一秒鍾,顯然一愣,但馬上說:“您準備去哪家醫院?”
程磊說:“我要去渤海市人民醫院。”
女警說:“需要警車給你引路嗎?”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車上的傷員呻吟聲和女孩的大哭聲淹沒了。
程磊一急,腳下的油門和手上的檔位,以及嘴裏的喊聲同時發出:“來不及了,我要闖了!”
話音剛落,他已經闖過了一個紅燈。
他放下電話,喊了一聲:“都給我坐穩了!”
來不及掛掉的電話裏傳來接警員焦急但清晰的聲音:“司機師傅,你可以闖紅燈,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磊手腳又是一連串的動作,出租車閃著雙閃應急燈,不間斷地鳴著喇叭,像一隻離弦之箭衝向下一個路口。
一輛車停在路口等紅燈。
程磊毫不猶豫往邊打了一把方向,迅速地超過那輛車,搶在綠燈車道的車輛啟動前,刷地衝過了路口。
再往前走,就是鬧市區。程磊大體估算了一下,最起碼需要闖十個以上的紅燈。
他來不及猶豫,車速已經提升到一百一十邁,下一個紅燈還有五十米,逐漸增多的車流開始駛入各自對準的實線通道,準備等紅燈過路口。
這顯然是一個長燈,程磊知道這是一個大十字路口,車流比較稠,耗時最起碼要六十秒,也就是整整一分鍾。
他狂按著喇叭,憑著嫻熟的技術呈S形插空鑽隙行駛到路口,又一次搶到最後一秒黃燈,而紅燈還未亮起時,憑著半個身位的優勢,搶在綠燈行駛車輛之前,衝過了路口。
身後響起一串刺耳的鳴笛聲。
程磊知道,那是不明原委的順行車輛司機發出的抗議警告聲。
下一個路口他就沒這份運氣了,等他衝到路口時,已經是紅燈,橫向的車輛正在有條不紊地通過。
前麵停著十幾輛車,鑽縫穿隙的功夫顯然用不上了。
他四處瞅了瞅,一眼看到旁邊的人力車行車道卻稀稀落落地停著幾輛自行車和行人,顯然有機會兒。
他毫不猶豫地穿了過去。
隨著他的這一陣狂按喇叭,幾個自行車主和行人回頭一看,馬上似懂非懂地讓開了車位。
但是一個騎賽車的小夥子,任憑程磊按破了喇叭,卻沒有絲毫的閃避跡象。
沒辦法,程磊隻好一打方向盤,貼著賽車車主的車屁股,幾乎擦著車漆拐了過去。
一錯肩的刹那,程磊瞥了一眼那個小夥子,隻見他搖頭晃腦地做著搖擺動作,顯然沉浸在耳機音樂和節奏的世界裏。
程磊本來想罵他一句,但前麵的車況馬上讓他忘記了這事。
他快速駛入了橫切的車流。
正常行駛的車輛司機們顯然沒提防這突如其來的情況,紛紛刹車閃避。
程磊的車歪歪扭扭地避過了兩股車流,有驚無險地闖過了路口。
身後傳來了一陣喇叭警告聲和他熟悉的渤海國罵:“傻×,趕著去投胎呢!”
這些聲音馬上被瘋狂的車輛引擎聲和風聲淹沒了。
程磊早已經搖下了自己的車窗,隨時準備吆喝那些瞪眼不讓路的人。
他的手心裏已經握著一把冷汗,頭上的汗水也流了下來。
身後車座上的女孩哭聲越來越弱,叉車司機已經放下了矜持,緊緊攙扶著那個女士。
女士則一直聲嘶力竭地哭喊:“師傅,快點,快點,再快點!”
程磊大腦已經繃得緊緊的,此刻,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隻有一條直線,路況,路口,加速,紅綠燈。
他非常僥幸地第一個駛過了一個路口,這是綠燈。
根據經驗,他如果保持穩定的速度,那麽下一個路口,他迎來的將是另一個綠燈。
但他顯然已經拋棄了這樣的思維。
他的念頭現在隻有一個,加速!
他歪歪扭扭地又一次闖過了一個紅燈,這時他才發現,他的全身已經濕透,口幹舌燥,精神也瀕臨極限狀態。
再一個路口他已經沒有了紅綠燈概念,他直接向著路口衝去。
遇見車輛他已經忘記了等待這個理念,超越和鑽隙,壓實線,闖紅燈,這些違規動作,現在在他這裏全是合理動作。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避開所有貼身的車輛,他在部隊時大比武練出來的車技這時派上了用場。
很多有驚無險的場麵頻頻出現。
在他又N次闖過一個個路口時,一輛警車斜插了過來,他本能地閃避,卻看見警車調直車頭在他車前開著警燈,鳴著警笛一路開道向前駛去。
程磊的內心一塊石頭落地,心弦一下子鬆了下來。
有警車開道的路況明顯好轉,再通過路口時,他發現所有車輛都主動給他們停車讓行。
再一個路口,情況更是發生了改變,路口已經是坦**如砥地迎接他們的到來和駛過。
他瞅了瞅,發現路口的交警已經實行了交通管製,不管紅綠燈,所有的車輛都已經給他們讓開行駛方向。
他們的車如入無人之境,接連通過幾個路口,渤海市人民醫院出現在眼前。
當程磊的車駛進醫院門診樓前的斜坡道,院方的幾個醫護人員,已經推著擔架車迎候在門前。
看著受傷的女士和女嬰躺在擔架車上被迅速推進急診室,他的精神完全放鬆下來。
他知道,他的使命完成了。
前麵的警車打了個彎,對頭駛了過來。
駛過他左側車門時,交警從車窗探出頭說了一句什麽。他機械地點了點頭,向交警招了招手。但當交警離去,他卻茫然無措地問了自己一句,交警說的什麽?
他慢慢將車開出醫院大門,向右一拐,不遠處是一個路口,他不假思索地往前行駛,到了跟前,看到前麵停著的車流,他下意識地按響了喇叭。
直到前車司機放下車窗玻璃,探出頭,扭著脖子罵了他一句:“你有病啊,看不見是紅燈呢!”
他一愣,趕緊放下手,同時歉意地向前車司機招了招手。
過了這個路口,在前一個路口到來前,他竟然右拐了,駛進了一條狹窄的陌生小道。
他一直向前走,走著走著不由自主地踩了刹車。
他竟然駛進了一條死胡同。
他突然明白,他該回家了,他已經太過疲勞,他現在不是工作狀態;作為一名出租車司機,這是很危險的。
正想著,一個老人從路邊的門頭房走出來,衝著他的車喊:“出租車,正好,我要去興坊區長埠街辦。”
謝天謝地,程磊心裏暗自嘀咕了一聲。
老人去的地方離他家不遠,這算老天恩賜了一單生意。
老人嘟囔了一路:“小夥子,你是生手吧,車開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