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造飛機？搭積木？
杜浦很快便適應了宇航大樓的節奏和環境。
可是，越了解手上的工作，越了解C595飛機的研製，他就愈發發現，大學那四年所學的實在是太局限了。
麵對著一架真正的飛機，盡管依然存在圖紙之上，他也不知道從何下筆。
張進似乎也並沒有給他足夠的幫助。
每次，他去問，張進便回答，他不問，張進從未主動關心過他。
杜浦倒也沒多想，總覺得師傅本身工作也挺忙，反而更加努力地自學起來。
年輕人多的地方，交朋友也很快，杜浦很快便找到了一塊去食堂吃飯、飯後一塊去對麵的公園散步和一起打球的同事們。
“杜浦，下午一點半在二樓報告廳有一個闞總的講座，你去嗎？”一天午飯後，正散著步，通信導航工作包的小夥伴薛小強問道。
“闞總的講座？沒聽說啊。”杜浦納悶。
“我師傅告訴我的，很是期待。闞總可厲害了。”
杜浦心中“咯噔”一聲：“我師傅沒跟我說啊......”
他知道闞力軍講座的含金量，心裏生出對張進的一絲鄙夷：“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嗎？我也道了歉了，大男人怎麽這麽小心眼？”
“沒事，現在你不就知道了嗎？一起去吧，肯定很有收獲！”薛小強邀請道。
下午的講座，果然座無虛席。宇航大樓原本通風設施就已經老舊，這麽多人擠在一個大報告廳裏，更是憋悶得慌。但沒有人去關注這些，全都被台上闞力軍的講座吸引住了。
杜浦和薛小強在前排找了兩個位置坐下，回頭一望，發現幾乎都是年輕人，每個人都眼裏有光，充滿渴望。
闞力軍是C595項目總設計師，負責整架飛機的整體設計。他在上研院已經工作了幾十年，曾親自參與過80年代的客70項目，一直熬到今天，終於等到了C595的啟動，一腔熱血總算沒有錯付。
他講座的題目是：民用飛機設計與研製概論。
幾個小時下來，杜浦覺得信息密度太大，自己沒法全部吸收，可他最大的感觸就是兩點。第一，在民用飛機設計領域，歐美是絕對的霸主。幾乎所有的流程、規章和標準全部是歐美製訂的，從飛機係統設計的ARP4754和安全性設計的ARP4761到機載軟件開發的DO-178，機載硬件的DO-254和鑒定試驗的DO-160，不一而足；第二，闞力軍親手畫的那幅飛機自上而下的設計流程給他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
“這是造飛機嗎？簡直像是逆向搭積木嘛！”
在學校裏，他學的是電子信息工程，更多是從航空電子的角度去理解已經從飛機頂層設計下來的需求，卻從未有機會站在整個飛機級去考慮。
但這個下午，闞力軍深入淺出的介紹，讓他豁然開朗。
在頂層將飛機的各項總體指標設計好，再按照係統一層一層往下分，航電，飛控，動力，燃油，起落架，電源，等等等等，每往下分解一層，顆粒度就越細。闞力軍再通過繪圖的方式表現出來，豈不就是像是在搭積木嘛！
散場的時候，杜浦呆坐在座位上又回味了一陣，當他回過神來，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薛小強也不知所蹤。
講台上，闞力軍還沒走，身旁圍住了幾個年輕人，似乎在解答問題。
杜浦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闞總，闞叔叔。”
等到前麵的幾人問完問題離開，闞力軍低頭收拾的時候，杜浦輕輕地喚道。
闞力軍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杜浦，先是一愣，隨即眼裏充滿了笑意。
“哎呀！小杜！杜浦！好幾年不見啦！一表人才，長這麽高了！我都差點沒認出來！你這是......子承父業啦？”闞力軍問。
“嘿嘿，是的，闞總，我步我父親的後塵來了。”見闞力軍認出了自己，杜浦也笑道。
“哪裏！不是步他後塵，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這是典型的航三代，C595有希望了，我們的民機事業有希望了。”
“不，我還差得遠呢......下午聽了您的介紹，我覺得咱們的挑戰真的很大，您的挑戰真的很大。”
“哦？為什麽這麽說呢？”闞力軍饒有興致地問道，“我現在暫時沒安排，咱倆聊幾句。”
“很明顯啊，差距太大。”杜浦倒很實誠。
“怎麽？後悔了？怕了？”闞力軍笑道。
“那倒不會，硬骨頭啃起來才有意思，不過得把自己的牙齒磨鋒利一點。”
“說得好，我們麵臨的挑戰確實很大，過去幾十年，我們都沒能把自己的國產大飛機搞出來，當年的客70......唉......”闞力軍眼裏有些黯然，歎了一口氣，“你爺爺太可惜了，當年我跟他學到了不少，沒想到這麽早他就走了......”
“不過，我們現在遇上好時候了。”闞力軍的語氣一轉，並沒有讓他自己在對過往遺憾的追憶當中沉溺太久，“國家已經下定決心上C595項目，對標波音737和空客320，這是最暢銷的窄體客機。我們也在全球尋找合作夥伴，希望借助優勢供應商的力量幫我們成功，這也是國際通行的慣例。但是，大勢來的時候，也是考驗我們的時候。我們這些個老同誌還有幾杆槍，可以發揮發揮餘熱，但更多的，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成長起來。由於客70下馬，人員流失，我們跟你們之間的三、四十歲的中堅力量非常缺乏，斷層嚴重，隻能把你們這些二十多歲的趕緊培養起來，靠你們了！”
“嗯嗯！”杜浦堅定地點了點頭，心裏暗自想到：“我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給張進點顏色看看！看他對我有成見！”
這時，闞力軍的電話響了，他一看，稍一思索，並沒有接聽，而是馬上急著收拾自己剛才帶來的材料。
“應該是董事長找我！我們下回聊，有空來我辦公室坐坐啊！問你爸好！”
闞力軍快步走下講壇，往報告廳外走去，留下杜浦站在原地，繼續回味他剛才那番話。
報告廳的另一扇大門之外，剛才恰好路過一個人，把杜浦跟闞力軍兩人看在眼裏。他駐足躲在門口，冷冷地注視著杜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