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抱憾重生
夜色深沉,烏蒙細雨,縱使明燈千盞高懸於宮牆殿內,也還是黑魆魆的。鮮豔明亮的朱牆被雨水陰了大片,遠遠的望去好似幹涸的血跡,十分駭人。
而殿內燭火搖曳,暖光流瀉,銅爐嫋嫋青煙直上,攜著龍涎香縈繞在眾人鼻腔間。
“阿昭,該你了。”徐暥淡笑著提醒麵前望著窗外雨幕有些出神的男子。
男子一襲素衣,風姿如雲端月華。長眉如柳,身入玉樹,隻是清雋麵容上原本灩灩生輝的桃花眼微微斂著,眉頭微蹙,透出些許擔憂。
徐昭聽見聲音,抽回目光,有些愧疚道:“皇兄久等了。”
隨即,骨節分明的手心不在蔫的從棋簍裏執起一枚黑子下入盤中。
徐暥看著他那毫無章法可言的路數,有些無奈道:“放心,你攝政王府雖說不比皇宮,但也虧不著你的王妃。一場雨而已,她又不是在外罰跪淋雨,有什麽可擔心的。”
徐昭抿了抿唇,神色鬱鬱:“晚照的身子愈發的不好了,雖說帝都的風水養人,但她總會觸景傷情。臣弟.....”
徐昭起身跪在了徐暥麵前。
“臣弟雖知皇兄初等登基,國事家事尚未平複,正是用人之際。但請皇兄看在骨肉親情的份上,恩允臣弟告休,帶晚照出去轉轉。臣弟保證,待晚照身子好些,臣弟會立刻趕回來,為皇兄鏟除奸佞,重振朝綱,萬死不辭!”
徐暥眼神複雜的看向徐昭。
天家貴胄,皆是心冷情冷,卻不知為何出了這麽個癡情種!
“阿昭,”徐暥的微冷的目光裏帶了些憐憫“你別忘了,是朕下令除斬了蘇嬋家一百零三口!也是朕讓百年簪纓的忠國公府,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然無存。你和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你做和朕做根本就沒有區別!你對她再好,她照樣還是恨你!”
徐昭手指一緊,絲絲縷縷的疼痛纏繞在心間。
“請皇兄恩準!”
“你......”
兩相僵持之際,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宮人一臉焦急,氣都喘不勻兒。
“王爺,府內急報,王妃午後病情反複,引得舊疾複發。太醫來看過了,說是撐不了些時候了。請您速速回府!”
徐昭眼裏的堅定的眼神被灰暗一寸寸的覆蓋,好似失了魂魄呆呆的跪在地上,下一刻他如夢初醒,連君臣之禮的都不恪守,就那麽瘋了似的狂奔。
雨水模糊了他的去路,泥濘打濕了他的衣袍,可徐昭仍不停歇。
王府靜悄悄的,微冷的空氣裏隻有雨珠落下和零星的啜泣聲。
徐昭有些恍惚的推開了那扇門。
麵前的女子麵色慘白,明明人已經消瘦的不成人形,卻依舊清豔動人。
“晚照,你別怕,你會好的。我已經跟皇兄請旨了,我們去看你想看的齊國山水好不好?”
“清哥哥...”
徐昭身子一僵,清哥哥,趙溫玉。
七年了,她還是忘不了那個曾經為了家族榮耀將她拋棄的男人!
“求你...”
“我想..見..清哥哥...”
氣若遊絲的聲音好似刀尖,一遍遍的剜著徐昭的心。
徐昭顫聲道:“蘇嬋,我知是我對不住你。可我與你成婚七載,你可曾心裏有過我半分...半分啊!”
蘇嬋眸色微動,仍是重複著剛剛的話語。
徐昭定定的瞧著她,突然手握成拳,狠狠錘向房柱。
“去!把趙溫玉給我帶來!”
“王爺...”貼身內侍高明為難道“趙家定了罪,已經都入了大獄,您擅自提人怕是會惹得...”
“去!”徐昭吼道,似是要將自己的不甘和悲憤一同發泄出來。
“徐昭....”蘇嬋艱難的握住他的手腕,嘴唇囁嚅著,卻沒有聲響。
兩人就那麽靜靜的呆著,直至趙溫玉到來。
徐昭看著久別重逢的二人,苦笑著搖搖頭,關上了門。
聽見了門響聲,蘇嬋突然掙開趙溫玉的手,麵上的欣喜**然無存。
“晚照你這是....”趙溫玉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你既然...出來了,那徐昭....定然..定然不會讓你再回牢裏送死了。我救一命,你陪我演這場戲,你不虧!”
蘇嬋垂眸掩下一片苦澀。
她沒有忘了隔在她和徐昭之間的血海深仇,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冷暖自是明了。
他的愛,她都能體察到,可是她這破敗身子虧損多年,根本沒辦法和他長長久久。
與其讓他知道自己愛他,記掛一生。
不如,就讓徐昭以為自己還恨著他,至少,她走了,他沒有那麽痛苦。
“托你個事,也算全了以前的情分。我死了,你便把我一把火燒了,找座山迎風灑了便是。他未來會遇到更好的人,我不能讓他百年之後子孫為了名分的事情,委屈了真正愛他的女子!”
“好。”
“清哥哥啊?”仿佛是回光返照,蘇嬋的臉上出現了童真的笑容“你說人真的還有下輩子嗎?”
她邊說著,目光透過窗隙瞧著那抹素色身影,滿是憧憬“我很愛一個人,可這輩子沒機會了,可要是真的有下輩子,我想,告訴他,我愛他。”
“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有個孩子,想和他長長久久。”
天際陰雲散去,三三倆倆的陽光爬進屋內,描摹著蘇嬋的容顏,溫暖著蘇嬋早已經冰冷的四肢百骸。
而她麵上浮著一絲笑容,不是解脫,而是寂寥和遺憾。
腳步聲,哭聲,碰撞聲混雜在一起,讓死寂的攝政王府變得嘈雜。
可蘇嬋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過往的一幕幕如走馬觀花般展現在她的眼前。
她原是忠國公府的大房嫡女,姑母是當朝皇後,她的人生注定了富貴無極。
可架不住太子無德無能,被徐暥鑽了空子。
一朝宮變,她跌進了泥潭裏。
曾經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未婚夫趙溫玉為了明哲保身,將她棄之敝履。
隻有那個曾經沉默寡言的少年,在新帝的大殿前跪了七天七夜,將她娶回家,如珠如寶的待著。
冥冥間,黑暗裏傳來聲音。
如果再來一次,你會改變一切嗎?
蘇嬋愣住了,隨即雙眼微微眯起,眼前再度浮現因自己遍體鱗傷卻仍是溫柔以待的徐昭。
蘇嬋的麵上浮起些許笑容,點頭道:
“會。”
黑暗開始如牆皮般大塊的脫落,光源越來越大,直直的將她吸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