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護士

林晚堅守底線,不願意受無妄之災一般的委屈,所以順理成章地辭職,離開了她待了三年的地方。

其實醫院苦苦留她,不想她走。因為現在病人太多,醫護人員太少,每個護士都是一顆重要的螺絲釘。少了她一個,很多工作都無法正常運行。

那些行政的領導們拿績效獎金相威脅,又說她的檔案還在醫院,如果沒有經過醫院的首肯而悍然跳槽,那麽檔案的轉移工作就不好開展了。沒有檔案關係,則意味著不可能獲得編製,隻能做合同工。

“以後同工不同酬啊!幹同樣的活,別人拿八千,你拿三千五,是不是劃不來?”王院長勸道。

“這不是報酬的問題,是原則的問題。我被男人非禮,被女人毆打,你們不幫我說話就算了,還要我給他們道歉?憑什麽?大家都是平等的,為什麽他們趾高氣揚?為什麽你們助紂為虐?”林晚提出發自內心的疑問。

在既往的實習和工作的三年時間裏,她從來不跟這麽跟王院長說話,甚至不敢用這樣的態度和護士長溝通,她害怕領導們給她穿小鞋,甚至保不住這份飯碗。但是現在她已經決意辭職了,那麽飯碗問題就不成問題了。無欲則剛。

她現在很剛。

“小林同誌啊,誰在工作中不受點委屈?美國總統都要被萬人罵!你說得對,你受了委屈,不該受更多的委屈。人活一世,都是爭口氣。可是,你想過沒有,你不把這口委屈吞進肚子裏,那個病人和家屬就會繼續胡鬧,他們心胸狹窄,更不能忍氣吞聲。他們到時候往地上一趟,在醫院門口拉個橫幅,在網上買點水軍,輿論搞起來,吃虧的還是咱們醫院。你不僅僅要道歉,說不定還要在報紙上刊登聲明啥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嘛。”

“壞人就是你們慣的!”

“是是是,是我們慣的,但是寧願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啊。退一萬步,你不在咱們醫院幹了,去別的醫院,別的醫院也願意收你,但是你能保證在那邊不受委屈嗎?受委屈就辭職?那你還有飯碗可以端嗎?”

林晚滿心委屈,根本聽不進王院長的話,所以不為所動。

王院長長歎一聲。

歎氣時的王院長不再是院長,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

林晚果斷地辦完離職手續,離開醫院時沒有一絲不舍。她看到吳南書夫婦在醫院醫務處投訴,心裏不由得偷著樂。

吳南書看到她了,尖銳道:“狐狸精!快給我們道歉!”

附近的病人和家屬聽到動靜,都湊了過來。

吳南書越發帶勁。

林晚怒發衝冠,罵道:“道歉?道你奶奶!”

吳南書一愣,衝著醫務處的領導說:“看見沒!你們的護士就是這麽對待病人的?”

林晚冷笑道:“老子辭職了,不伺候了。”

她出了一口惡氣,心中痛快。

可是回到租房後,她又委屈得大哭,發誓以後再也不做護士了。

新來的幾個實習護士室友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當護士這麽慘嗎?”

“以後咱們還做不做護士啊?”

“不做護士做啥?大學四年學的就是這個。”

“幹別的唄。那麽多大學生的工作和專業無關。”

“晚姐,接下來你有啥計劃?”

聽到這個問題,林晚無比的茫然。

室友們說得對,不做護士能做什麽呢?

林晚心裏空落落的,說:“我也不知道。醫護的圈子就這麽點大,我跟病人打架,估計很多醫院的人都聽說了。我跳槽去別的醫院也不好跳。唉……”

一個老實巴交的室友說:“如果是我的話,我就忍氣吞聲了。”

“我忍不了。”

林晚擦了擦眼淚,拿起手機找人打電話尋求安慰。

她不敢跟老家說她辭職了。家裏人肯定會說她太衝動。他們都覺得護士的工作穩定,待遇還算可以,尤其是大醫院的護士。很多人還得花錢找關係才能留在大醫院。當初她實習時也吃了不少苦。

在別的行業實習,多多少少都有實習工作。在醫院實習不一樣,不僅沒有實習工資,反而要倒貼學習費,多的一個月倒貼一兩千,少的也要好幾百。她在醫院實習了一年多,貼出去一萬多塊,幹了一年多的苦力,說這麽放棄就這麽放棄了,著實有點可惜。

林晚感覺腦袋裏一團江湖,跟男朋友打電話訴苦。

男朋友叫陶進,是她的校友,大她兩屆,學習十分刻苦。

陶進大一時就決定要考研。到了大三時,陶進開始為考試做準備,剃了個光頭,逼迫自己不能出去玩,隻能關在圖書館自習,奮力看書。可惜,沒考上心儀的學校和專業,又不服從調劑,隻好再來一次,再備戰一年。

陶進舍不得在外麵租房,見以前的學弟出去實習了,不在宿舍住,就住學弟的宿舍,吃學校食堂的實惠飯菜,在學校的圖書館看書。

然而考研二戰的成績卻更差。他還是不放棄……考上他喜歡的學校似乎成了他的信仰。

今年是三戰了。

他說,如果再考不上,就死心,然後……去考公務員。

以前林晚覺得陶進有進取心,一心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開拓知識的視野,現在隱隱覺得陶進隻是在逃避工作而已。

他在象牙塔呆習慣了,不敢走出來麵對社會。另外,他家的家庭環境應該不錯,不然不可能支撐他一直讀書。

林晚倒是沒有讀研的打算,護士就是她人生的下一站。

現在她的人生旅途中斷了。

陶進在電話裏聽說她辭職後,也怪她太衝動。

“你女朋友被人摸,被人打!你還怪她不該還手?”林晚很委屈,對著手機哭叫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冤枉我。以後咋辦?轉行嗎?”陶進問。

“唉,我,我也不知道。”林晚很難受。

“別擔心,我找幾個朋友問問,給你介紹個工作。”陶進說。

林晚知道陶進是個死宅男,在社會上並沒有人什麽人際關係,隻當陶進在糊弄敷衍她。

“反正我不當護士。”

幾天後,陶進居然真的完成任務。

他托朋友的關係給她找到一個工作,給一個畫家做私人護理,看起來依舊是護士,依舊利用大學專業和工作經驗,但是活少錢多,一個能做畫掙錢的畫家能有多少疾病?就算渾身是病,也比照顧一屋子的病人輕鬆!除此之外,還沒有夜班,基本沒有惡意投訴。

最重要的是,畫家是個七八十歲的瘸子,坐在輪椅上,不會造成人身威脅,不會動手動腳。

對林晚這麽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而言,工作環境是安全的。

林晚比較滿意。為了感謝,她買了一個外表精致的打火機送給陶進。雖然陶進不怎麽抽煙,但是他很喜歡這個打火機,很漂亮。

畫家住在江城風景優美的半月湖的臨湖別墅區。毫無疑問,住在這裏的都是有錢人。

來到這個畫家家裏麵試的時候,林晚非常的驚訝,因為畫家居然在家養了一頭很少見的寵物。

別墅裏住著一頭白白胖胖像一座肉山的大肥豬!

大肥豬少說有三百多斤。

林晚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畫家坐在輪椅上,苦笑道:“嚇到你了吧?”

林晚幹笑道:“啊,的確沒適應。”

畫家愛憐地望著肥豬,說:“說來話長,我買的時候,別人說這是一種寵物豬,叫做小香豬,長不大。沒有想他們欺負我讀書少,騙我,小香豬不知不覺就長到了兩百多斤。不過大肥豬很聰明,比獵狗還要聰明好幾倍,跟人一樣,所以一直養著。我孤身一人,這頭豬就是我的家人。”

“嗯,可以理解,很多老年人都喜歡養寵物,當兒子那樣養。”林晚發現肥豬挺幹淨的。

“能理解就好,其實,你的工作不是照顧我,而是照顧這頭豬。”畫家說。

“什麽?照顧這頭豬?”林晚大驚,覺得自己又被侮辱了。

“林小姐,先別生氣,聽我說。”畫家望著肥豬,歎息著回憶他的人生。

畫家非常孤獨。

他七十歲之前一直極其落魄,畫的畫賣不出去,老婆熬不住窮苦,扔下他和孩子,跟一個生意人一起不告而別。

孩子被他撫養成大,可能缺少母愛,所以心思有點小問題,越長大越叛逆,高考結束後特意報考離家萬裏的外地學校,整個大學四年都沒回家一次。

畫家在城市裏太孤獨,便去山村感受人間煙火,但還是孤苦伶仃,因此才會想著養一頭寵物。

沒想到這頭豬改變了他的下半生。

畫家雖然很勤奮,但是天賦一般,這輩子的作品都不怎麽值錢,然而這頭豬卻似乎很有藝術天分,喜歡盯著他工作。他便開玩笑一般把畫筆遞給肥豬,讓肥豬叼著筆作畫。

剛開始,肥豬都是亂畫一通,但是後來,它的筆下出現極具規律的線條。它畫的圓,像是用圓規畫出來一樣。

畫家意識到,這頭豬不是一般的豬。

於是,他把肥豬當做五歲小孩子一樣耐心細致地傳授繪畫的技巧。

在他的培養下,肥豬竟然學會了創作!繪畫的技巧日益精湛,畫出來的畫極具個人風格,藝術造詣不低!

畫家大為興奮。

他直播肥豬作畫,很快獲得大量的點擊。

憑借著絕無僅有的一手絕活,大肥豬想不火都難。畫家還把肥豬的視頻傳到了國外,收獲粉絲無數。

肥豬的畫是純天然的藝術品,充滿了獸性,也帶來了無數的增值。

畫家時來運轉發了財,從廉租房裏搬出來,在半月湖邊買了別墅。

不過這頭肥豬搞藝術創作的時候講究心情,隻有在心情特別好或者心情特別差才能夠有作品誕生,並不能量產。

要是沒作品,畫家就很暴躁,心理壓力大,情緒緊張。這份緊張自然而然地傳到肥豬的身上。

肥豬在巨大的創作壓力之下,變得依靠暴飲暴食來排解壓力,如今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一身慢性病。

所以畫家希望找一個專業的護士來照顧肥豬。

“其實你不是照顧一頭肥豬,而是在照顧一個天才,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藝術家。”畫家最後補充道。

林晚思來想去,最後看在畫家的誠意上,答應了在這工作,而且很快適應了新環境。

這頭豬身上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躺在**隔遠看,倒像是個胖子。

它看林晚的眼神也像是一個人,而且似乎充滿了憂傷。

可能這是藝術家獨有的氣質吧。

不然,它怎麽能作畫?

肥豬不會大聲叫,隻能小聲哼哼,估計是個啞巴。

除此之外,肥豬極通人性,對林晚彬彬有禮。

林晚漸漸喜歡上了這裏。

她在這裏,比在醫院舒服得多,甚至更能發揮她的專業。

陶進很開心,可以安心地備戰了。

一段時間之後,林晚發現肥豬情緒不太對勁,有時候暴飲暴食,有時候粒米不沾,像是得了病。

“是不是得了抑鬱症啊?”林晚說。

還是畫家了解肥豬。他猜測道:“沒那麽優雅,就是春天來了,**了。”

林晚卻想著,春天來了,研究生考試的成績也快出來了。

陶進如果考上研究生,開啟新的人生,會不會跟自己分手?

他夢寐以求的學校在外地。他考研成功的話,等於人生煥發新生。

她有沒有新的人生?

給肥豬當私人護理,究竟不是一條長久之計。

片刻,她回過神來,說:“要不要給它找一頭母豬?”

“這個可以有。”

……

畫家租了一輛商務車,前往郊區的養豬場。

養豬場的老板是他的粉絲,買了好幾張畫。

肥豬穩穩當當坐在後車廂。

到了豬場,畫家讓老板挑了幾頭母豬擺在肥豬的麵前。

肥豬對它們無動於衷,並且還翻了個白眼。

畫家說:“怪哉,咋沒反應?”

肥豬似乎看不見肥豬,卻圍著林晚轉圈,拿鼻子拱她的腿。

畫家一愣,然後罵道:“不喜歡豬,喜歡人?”

林晚臉上一熱,說:“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