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沒人對我這麽好

殘陽如金色的流焰。

傾灑在瘋人塔,丈八的高牆之上,像是熔了一層血紅。

一個破落的小院子內。

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梧桐樹。

樹下。

一藍衣絕美少年,芝蘭玉樹,明明有著傾城之姿,眉目靡麗,天生的桃花眼自帶一股風流,可他偏偏擁有一雙深井般恐怖的漆黑瞳仁。

鳳幼安在的時候,他尚且會收斂一下戾氣,在她身邊扮乖。

鳳幼安不在了,月餘過去,他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像是壓抑到了極致,隨時都會崩裂開一樣。

君傾九每日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都在練刀。

歇下來,就照顧一下母妃吃藥。

或者去請教師父。

“一個月了。”

君傾九聲音低啞,一刀斬出。

若穿金裂石,天光耀影。

唰的一聲。

院中一塊人高的大石,從中央,裂成兩半。切口光滑如鏡,可見持刀者的功力有多深。

秋風吹過。

梧桐樹落葉枯黃,他還守在這個院子裏,等他的鳳凰。

“母妃,吃藥了。”

君傾九看著瓶子裏最後一片安定,麵無表情地給梅太妃,倒了一杯熱茶。

梅太妃瑟縮在兒子的身邊,冰冷的手,抱住了白瓷的茶杯,感受著茶杯上透出來的暖意:“冷……”

君傾九把自己的藍色外袍脫下來,披在梅太妃身上。

幫她係好。

看著她吃完了安定片。

絲毫不在乎自己身上,隻有很薄的一層中衣。白衫貼著肌理,勾勒出勁瘦的身形。這樣看過去,一點兒也不像女人。身材是真的好。

“冷的話,回屋歇著吧。”

君傾九像哄小孩兒一樣,扶著梅太妃,送回了屋裏,幫梅太妃除了鞋襪,給她拉上滿是補丁的薄被,薄被泛著一股黴味兒,曬都曬不淨。

梅太妃吃了藥,安靜了許多。

她微微歪著頭,用一種困惑的眼神瞅著他:“你……是誰?”

君傾九的手一僵。

心頭一片蒼涼。

僵硬了足足十息之久,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早上不是告訴你了麽,我是阿九,你的孩子。”

“嘭——”

外麵,傳來一陣悶響。

君傾九猛然站了起來。

這一個月來,每當他聽到有人敲門、推門,他都會欣喜若狂地跑去。

可門外出現的,始終不是那個思念的影子。

一次次滿懷希冀,又一次次希望破碎。

縱然知道可能是住在其他院子裏的瘋子惡作劇,也可能是瘋人塔裏來找茬的管理者,也可能是師父來找女兒竄門子的,君傾九還是衝了出去。

女子一襲紅衣如火。

落日熔金。

鳳鳥歸巢。

鳳幼安推開了自己的小院子房門,一打眼就看到了君傾九,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容綻開:“九公主,你怎麽在我院子裏啊,又從梧桐樹上跳進來的麽?”

君傾九忽然有了一陣鼻酸的衝動。

終於等到了。

少年對著鳳幼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如千樹花開:“不是從樹上跳進來的,幼安姐離開之後,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鳳幼安一愣。

心髒裏,像是有幾隻蝴蝶,撲著翅膀。

在胤王府受的氣,那些糟糕心情,在看到這芝蘭玉樹的少年的笑容時,徹底消散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

胤王府雖然繁華,但卻像一個滿是枷鎖的牢籠;瘋人塔雖然破落,但卻像一個溫暖的家。

家裏還有一個長得很好看,像弟弟一樣的少年,用被遺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盯著你,原地等你回來,一等就是一個月。

誰都渴望一個家。

饒是心理素質足夠強大的鳳幼安,對男人可有可無,也依然向往“家”。

“不好意思,耽擱得有點久。”

鳳幼安的聲音,也不由得放軟了兩分。

她看到少年,身上穿著單薄的中衣,秋風正蕭瑟,看著就很冷。

“王妃娘娘——”

門口傳來中郎將傅淵的聲音。

鳳幼安警覺地取出那件墨色夢華,披在了君傾九身上,遮住了他毫無女性特征、能看出肌肉輪廓的身板,也擋住了他的喉結。

不能讓人看到君傾九的真實性別。

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

傅淵是君千胤的人,就是蘇皇後的人。梅太妃生的九公主實際上是九皇叔這件事,如果傳到了宮裏蘇皇後的耳朵裏,可想而知,會掀起怎樣的狂瀾。

梅太妃可是太後的眼中釘肉中刺。

朝中幾位皇子,爭太子儲君之位,陰謀陽謀、頭破血流。

至少,在君傾九羽翼未豐之前,性別的事情,不能暴露出來。現在不是時候。

“傅大人。”

鳳幼安的聲音裏帶著疏離,她轉頭,“您可以回胤王府交差了。”

傅淵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君傾九身上,打量了許久。

“胤王妃,關押您的院落裏,竟然還住了外人?”

“是九公主殿下,來我這竄門子的。傅大人無需多慮。”鳳幼安不會因為這位年輕的中郎將押送的路上沒為難自己,就掉以輕心。

說到底,傅淵是君千胤的耳目鷹犬。

傅淵驚訝於君傾九的美貌,因為鳳幼安那件墨色夢華披得及時,所以他壓根沒看到君傾九的男性身材:“告辭。”

鳳幼安暗自鬆了一口氣。

目送著傅淵走遠。

她麵兒上鎮定,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長袖之下的手掌心,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天冷,這是給你添置的新衣。”

她轉而注視著君傾九,少年果然又長高了,她都得微微仰頭了,“這顏色果然襯你。”

君傾九這輩子,沒穿過這麽暖和的新衣服。

裘錦毛絨的內襯,冰蠶絲的緞麵兒。

一看就十分華貴。

暖意透過衣服,陣陣襲來,一路沁入了心底。

他下意識地抓住深深蓮紋的袖口,黑色的長裙,非常合身,一點不緊繃。外麵藍色的暖袍,把蕭瑟的秋意,都隔絕在外。

“給……我的?”

少年聲音有些啞。

十五年來,第一件新衣,秋天的禮物。

“嗯,在聖繡閣第一眼看到,就覺得你穿上一定好看,我的眼光真不錯。”鳳幼安感慨不已,越看越覺得這小孩兒長得真是絕世無雙。

君傾九溫柔地看著她,深井一樣的瞳孔內,有微光透入,吹散了黑暗陰霾:“從沒人對我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