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殺人

送親的喜婆子在後跟隨,賠笑著敷衍道:“這不是坐了太久的轎子,累了嘛!沒事沒事,等回到房間了,歇一歇就好了!”

“這樣啊。”

幾十層木質樓梯踩過,喜婆子跟著我們進了房間,“先拜拜送子娘娘,祝你們今晚洞房順利,明年就添個大胖小子!”

“這……還沒結婚呢。”男人略有幾分害羞,抓著我的胳膊不好意思道:“現在拜有些早了,還是等明天舉辦完婚禮了,我們再、再洞房吧。”

喜婆子咯咯地笑:“想不到這小夥子,還是個思想挺古板的人,行行行,隨你,不過今晚上你們必須得睡在一間房。”

“啊?”

“這是規矩,送出去的女兒,就是夫家人了,按道理今晚就是你們的新婚夜,新婚頭一天丈夫要是不在,新娘子獨守空房可是對家裏不好的!”

這喜婆子嘴裏說的真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我現在不能動彈,真想當場戳破她們的謊言!

……對啊!我還可以說話,我可以呼救了!

張張嘴。

可誰想到,一張嘴,卻隻能發出低低的啊啊聲……

真是個狠鬼啊,連最後一條生路都給我斷了!

我不知所措的心慌意亂著,動不了,也叫不出聲,我難道真要折到這一回上了嗎。

怎麽辦,怎麽辦!

我急出了一頭冷汗,頭暈目眩之餘,又聽那男方父母附和了一句:“哎呀還有這個說法,既然新娘子不能守空房,那兒子你今晚就在這陪著兒媳婦吧,反正你們都已經領證是夫妻了,怕什麽?”

“是啊是啊,聽你媽的,陪陪兒媳婦,不然她一個人睡在這間空房子裏也害怕。”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那好吧。我們先讓小荷在房中歇歇,等我下去送一送各位鄉親後,再回來陪她。”

“好好好。”

喜婆子連連答應。

男人把我扶坐回床邊了,安頓好我後,就跟著喜婆子與他父母一起又出了房間,臨走時還不忘帶上門。

一波人的腳步聲消匿在寂靜黑夜裏後,我感覺自己暈的想吐……

渾渾噩噩間,我好似又看見了那些恍若隔世的場景——

偌大的府宅,一襲深綠色官袍的男人正站在正廳內朝著一襲紅衣的正室夫人發怒:“這麽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本官要你何用!本官讓你給本官的愛妾燉燕窩,還能委屈你了不是?

你竟然膽大包天的敢往裏麵下紅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麽!你自己生不出來孩子,還想讓別人也生不出來。你真是歹毒的很!本官警告你,本官的柳兒與孩兒要是有什麽差池,本官就讓你,還有你娘家的所有人,全部都給本官的孩子陪葬!

滾!給本官滾!從今天起,滾到後院去!柳兒孩子沒有落地前,本官不許你再出現在柳兒麵前。另外,柳兒說喜歡你的屋子,你回去就收拾收拾,把你的東西搬去後院,把屋子騰出來給柳兒住!”

紅衣女子挨完了訓斥後,哭哭啼啼的離開了正廳。

路上,黃衣女擋在了她的身前,逼她停下了步子:“一直以來,被發落到後院的夫人,就從沒有再回來的。他這是什麽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連正頭夫人這個虛名都沒有了。

如今他專寵那個青樓女子,對那女子言聽計從,你輸了,不是輸在美貌上,也不是輸在孩子上,你隻是輸在自己的用情至深,輸在他的薄情寡義上……怎麽,你還沒有對他死心麽?你的處境都如此艱難了,你甘心,餘生都在那後院一間破舊的柴房,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度過?”

紅衣女抬袖擦拭眼淚,哽咽著反問:“那我又能怎麽辦?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已經嫁給他了,他是我夫君,我除了順從他,盡心侍奉他,還能如何……”

“順從?你順從他的結果,就是不得好死。你死沒有關係,但你可有想過,你死之後,你弟弟,你父親,你娘家那一大家子人,又該怎麽辦。”

紅衣女低頭瑟瑟顫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現在已是走投無路了,我別無他法……”

黃衣女瞧著紅衣女的眼神愈發溫柔了下來,上前兩步,抬臂將紅衣女攬進了懷中,語氣漸而輕軟:“別害怕,你還有我,我會保護你的。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會保護你……”

眼前畫麵瞬息一轉,定睛再看,空曠的庭院已經變成了婦人的廂房。

紅幔半掩的木**,一衣衫不整的女人滿身是血的痛苦打滾,床尾一眾婆子正在給女人清理下體的血漬,丫鬟們端著一盆盆鮮紅的髒水,著急從男人身畔跑過——

男人隔著一層珠簾,急切的在外問:“孩子呢!孩子怎麽樣了!孩子可還能保得住!”

婆子站在女人床邊高聲回應:“老爺,不成了,孩子不成了!是個成型的男胎,已經流出來了……”

**的女人聞言痛哭出聲:“老爺——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老爺,你一定要找到凶手,把她碎屍萬段,好給我們的孩子報仇!”

珠簾外的男人臉色鐵青:“柳兒,別怕,別哭!我這就去殺了那群毒婦!”

“哎呀老爺,不好了,小夫人血崩了,血止不住了!”

“柳兒!柳兒你堅持住,你不能死!你還要為老爺我傳宗接代呢!柳兒聽話,等你好起來,我就光明正大八抬大轎的風光迎你入門!柳兒,我許你做我的正室,我許你做我的大夫人!”

“老爺——”

腦中的聲音還未散去,耳邊竟又傳來了輕輕的關門聲。

男人放輕腳步,緩緩的來到我身邊,於我身側緊挨著俯身坐下。

他要幹什麽?為什麽要離我這麽近!

我緊張的渾身冒冷汗。

須臾,他不安分的伸出爪子,摸了摸我的手:“那個,小荷……今晚,你我就勉強一下,先湊合擠一起休息。不過你放心,沒有和你舉辦婚禮之前,我是不會對你怎麽樣的。反正……明天一過,你我就是夫妻了,有些事,到時候再做也不遲。”

呸!睡在一起什麽也不做,蓋上被子純聊天?我怎麽一點兒也不信呢!

“小荷,你蓋著這東西,悶不悶?不如我給你掀開?”

掀開?

我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倒是手快的先一把將我的蓋頭給扯了——

下一秒,他沉默了。

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和方才眼前浮現出來的那個負心漢大官長得一模一樣。

一樣的英俊瀟灑。

一樣的不像好人。

“你是誰!”

附在我體內的那隻女鬼璀然一笑:“我是你的新娘啊。”

“不!你不是我要娶的人,我要娶的是陶小荷!你又是誰!”

“我?”女鬼昂頭哈哈大笑,“我,是來要你命的人!”

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把刀,我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肩膀,右手拿刀朝他腹部用力一捅……

血,好多血!

血染濕了我拿刀的那隻手,我大驚的濕了眼眶,腦海裏一片血紅。

恐懼的情緒衝擊著靈台裏僅剩的三分清醒,我怔了一怔,隨後看見,奢華氣派的古深庭院裏,身披紅嫁衣的媚兒麵無表情的拿刀捅死了同樣身著鳳凰嫁衣的柳兒,柳兒倒在了血泊裏,媚兒則擦擦臉上的血跡,一口吐沫呸在了死去的青樓女子臉上。

後來,洞房花燭夜,男人掀開了新娘的蓋頭,一見到是媚兒,便不悅的攏緊眉頭,起身打算離開。

可媚兒也隨即站起身,一把匕首捅進了男人的後腰——

“你去死吧!去死吧!”

“毒婦,你個殺人凶手!來人,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

可惜她那一刀沒傷中要害,男人最後隻是失血過多,卻沒死成……

“毒婦,你殺了本官的愛妾,還企圖行刺朝廷命官,本官不會把你交給衙門,本官要親自處置你!”

“拔下她的指甲,劃爛她的臉,讓府內但凡帶把的,全都去後院伺候她!”

“你作惡多端,薄情寡性,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打!給我重重的打!暈了就用涼水潑醒,繼續打!”

“把蠍子放進她的傷口,再將傷口縫合,本官要用這世上最狠毒的刑罰來收拾她!”

“啟稟大人,媚兒小夫人,臭了……”

“丟進亂葬崗,不許掩埋,讓府內的夫人們都去亂葬崗守一夜,讓她們看看,這就是和本官作對的下場!”

“可……大人,府裏隻剩下一位夫人了,上次柳兒夫人小產,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都被你下令打死了。柳兒夫人被殺了,媚兒夫人又……隻剩下您的大夫人了。”

媚兒的前世,死的極慘。

原來這女鬼口中的報仇,報的是這個仇。

手又不受控製的猛地再往男人身上捅幾刀,女鬼有些激動,又哭又笑,“殺了你!殺了你!這次我不信還殺不了你!王八蛋,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男人的腹部被捅的血肉模糊,直到男人兩眼一翻氣絕倒下去了,女鬼才拔了刀,猛地從我身上竄了出去——

我一個踉蹌神魂歸位,終於占回了自己的肉體了。

可、瞧著滿手的血,還有手上的匕首,以及地上倒著的那個腹部血肉模糊的死人,我終於還是崩潰了,手上一鬆,匕首哐的一聲掉在了地板上。

“啊——”我腿軟的癱倒在地,看著地上那人慘烈的死狀,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快要瘋了,“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不!不是我,我沒殺人,我沒殺人,人不是我殺的……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對了,白旻,白旻救我,白旻救我,我好害怕,我沒殺人,我害怕……”

眼淚不知什麽時候就染濕了整張臉,淚珠子順著下頜一滴一滴墜進胸口紋了火焰鳳凰的衣襟裏……

“兒子啊,你們大半夜的叫什麽呢,咋回事呢……啊——”

男方爹媽推門走了進來,甫一見到她兒子的慘狀,立馬也驚叫出聲了……

“刀!凶器!是你殺的人!”男方的爹一把薅住了我的衣領,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滿臉怒火,眼圈灼紅的質問:“你是誰!你不是小荷,你不是我們要娶的新娘子!你怎麽穿著我兒媳婦的喜服!你把我兒子殺了,你把我兒媳婦怎麽樣了!”

“你這個殺人凶手,你殺了我的兒子,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我和你拚了!”男方的媽媽上來就朝我臉上挖了兩爪子,情緒激烈的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想要讓我去給他兒子償命:“你去死吧!你殺了我兒子,我也殺了你!”

臉上好疼,脖子好疼,我好難受,快要喘不過來氣了——

渾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就連抬胳膊阻止她掐我,都做不到。

頭好暈,脖子好疼,胸口也好疼……

“我、沒殺人,沒……”氣若懸絲的低吟著,他們或許根本沒聽見。

須臾間,更多人湧進了房間,太多人在耳畔喧嘩了,吵得我耳疼頭昏。

“快,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快報警啊,殺人犯不能讓她跑了!”

“對!讓警察把她抓起來,判她槍斃一命償一命。”

“對報警!讓她償命!”

眼淚一串連著一串的從我眼角滑下,胸口的窒息感壓得我幾近昏厥,我張了張嘴,腦子裏已經再也想不到別的名字了,隻痛苦艱難的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那一句話:“白旻,救我。白旻救我……白哥哥……”

最後一口氣從唇齒間吐出,我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原本壓積在心底的那幾分想生的念頭,也一瞬被摧殘驅散個幹淨了。

“白旻、救、我……”

“白露!”

掐在脖子上的那雙手一鬆,我的身體就好像秋風裏的一片落葉,飄飄晃晃的往地麵墜……

一個染滿蓮花香的冰冷懷抱突然接住了我,熟悉的男子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緩若春風,撫人心神:“白露,白露。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