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塵埃落定

我開著車漫無目的地遊**在街上,腦海裏全部被臨走時張成功問我的那句話占據著。

他問:“程宵,這種生活你過得不累嗎?”說完,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自嘲道:“我都累了。”

不過我已經下班了。

我當時聽到後的第一反應是,驚訝。我能明顯感覺到張成功的嘴在鬆動,可能是已經審訊了一夜,也可能是他真的厭倦那種逃亡的生活了。

他梗直著脖子,毫無懼色地和我對視,用一種近乎野獸垂死前不甘的嘶吼聲,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我並不覺得自己三兩句話就能改變像張成功這樣人的想法,所以我並沒有理會。小孩進去了,而之後的審訊依舊不是很樂觀。

我將手上拿到的所有關於張成功所涉嫌的案子的線索轉交給盧東,我眨了一下幹澀的眼睛,低聲說:“實際上,我累了。”

夠了,那些東西就已經夠了。我不懂蘇訟和張成功間的py交易,我也不懂為什麽張成功可以逃脫幾年前的死刑。

但是現在,我們提交了張成功殺害李峰的直接證據,包括那些被張成功試圖銷毀的人頭和人皮,以及兩個證人的證詞。

張成功不會有機會看到律師了,因為這個案子明顯就是燙手山芋,誰接誰就會被燙死,而這之中最大的變數就是,蘇訟。

“缺乏主觀明知要件。”我輕聲咀嚼著這幾個詞。當年蘇訟就是憑借這幾個字,死磕證據,才讓張成功逃之夭夭。

但是現在不會了。張成功連自己都開始懷疑了,他身上不存在讓蘇訟冒險嚐試的東西了。前幾年那一戰,張成功以為是他的運氣好,但不知道,他已經成了蘇訟的墊腳石。

這是我在張成功落網之後和蘇訟打的一通電話裏,蘇訟親口和我講的。

“我的職責隻是希望大眾不要把凶手妖魔化。”漂亮的場麵話是蘇訟的拿手活。

“現在?我為什麽要拿職業道德去保一個瘋子?”那頭的蘇訟嗤笑一聲之後就又掛了電話。

“嘟——嘟——嘟——”電話的忙音是蘇訟對這件事的態度。張成功,他跑不了了。

不知不覺,我把車開到了溧水河邊,我沿著河邊走了很久很久。河水依舊湍急流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什麽時候才可以停下腳步,所以隻能先流淌起來。

而我和張成功的這場追逐已經落下帷幕。

前麵的小路被黑洞洞的夜咀嚼著,吞的一點殘渣都沒留下,但是這更讓拐彎處那堆火光顯得特別耀眼。

我下意識摸到腰間,那兒有一把小刀。平時出警是不給帶槍支彈藥的,不然一時走火射到老百姓,那可就成大事了。

走近一看,是一身黑衣服的女人蹲在河邊燒紙錢,那女人的臉部輪廓像極了孫婷。

她披著一件寬大的男士西裝外套,穿著一條破了洞的裙子蹲在小鐵盆邊,散亂著一頭亂發,火光映著她慘白的臉。

那就是孫婷。

孫婷聽到我的腳步聲,慢吞吞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她兩眼空洞,眼裏是我看不懂的黑色。

她若無旁人地繼續手上的動作,不僅燒著紙錢,還燒著一些衣物,一邊燒,嘴裏一邊念叨著:“老公老公,地下冷,我給你寄了好多衣服去了,記得查收哦。”

李峰一直把孫婷照顧得很好,即使在殘酷的社會競爭中,讓她依舊保持著她的單純和潔淨。我想不到需要多少愛才能做到這般,同樣的,我也做不到。

孫婷又抓了一把紙錢丟進火盆裏,這時火舌突然竄高,差點就舔到她的手了。我急忙開口詢問道:“你沒事兒吧?”

但是孫婷就像看不見也聽不見一樣,她有些委屈地摸了摸手,然後小聲嘟囔道:“好疼啊,李峰你快給我吹一吹。”說罷伸出手,向著右邊。

半晌過後,孫婷像是等得不耐煩了,瞪圓了眼睛朝右邊看去,結果發現什麽都沒有,她悻悻地縮回手,沮喪地垂著腦袋,小聲地吸了一下鼻子。

我見狀暗道不好。這個症狀,很像精神分裂的前兆。

我舉著手在孫婷眼前晃了晃,輕聲喚道:“孫婷?孫婷?還記得我嗎?”

這時的孫婷仿佛大夢初醒一般,她低頭看著手上、身上的一切,又抬頭看了看我,疑惑地問道:“我怎麽會在這兒?”

我耐住心中的疑惑,蹲下身將她扶起來,耐心地拍拍她身上的灰,說到:“你夢遊了,最近是不是沒睡好?”

孫婷的反應出現了遲鈍和嚴重的滯後,她半天才冒出一句:“啊?我不記得了……”

“有空去醫院看看吧。”我笨拙地拍了拍她的頭。暗自苦笑道,還沒有開始談戀愛,就體會到哄女人的不易了。

最後我將她送回了家。直到下了車,孫婷依舊是那副呆滯的模樣,她站在大門口,直直盯著我的車。

透過車窗,我看到小小的孫婷套著大大的西裝扶著大門目送著我離開。明明隻是隔了兩天未見,孫婷瘦得好像隨便一陣風都能把她刮跑。她的背後是漆黑的房子,沒有一盞燈為她提前亮起。

那副畫麵成為了我對這個案子最後的印象。

聽說張成功被判處死刑,一審時,張成功沒有一個律師,連蘇訟都不曾露麵。

正如他自己所說,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鐵板釘釘的殺人犯放棄自己的名譽。這件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張成功除了死,沒有別的辦法。

張成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裝精神病就能逃過死劫。

這裏告訴各位朋友,美劇還是不要多看,這裏是我們的國家,遵紀守法的公民的所有合法權益我們誓死捍衛;反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你將會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聽說孫婷去醫院檢查了,被精神科判為輕度精神分裂症,被婦科判為妊娠期三個月——原來李峰這個畜生還是偷偷做了疏通手術啊。

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是一切又發生的那麽唯心。比如李峰為孫婷留下重新生活的種子,比如那晚,真的有風拂過孫婷被燙到的手。

該判的不該判的都有了結果,我在整理完這一切之後,在筆記的末端寫上:

每個人生命總有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