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苦難和救贖

又是一點線索沒有,沒有凶器,沒有證據,我們什麽都沒有。

賣**女,鄭成則,劉大顯,他們的死尚且死有餘辜,但是李峰呢?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啊!為什麽他也要死?!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感知,陷入了自我的世界中,難以自拔。

河水潺潺的東流,不息的前進,激**在岸邊,噴湧出白沫。河水淹沒到胸口,汩汩的水流一遍一遍衝刷著我的身體,毫不留情地掠奪走我身上的每一分溫暖。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河水打濕殆盡,緊緊地貼在身上。被那樣的水浸濕的衣物應該很冰涼,我猜。

但是我感覺不到,我隻覺得衣服很緊很緊,緊得像能束縛住我的靈魂一樣,讓我近乎窒息。

我無力地垂著頭,水麵上倒映著一個狼狽而可笑的臉。

明明自己過得不好,偏偏看不得人間疾苦,上帝賜予我憐憫眾生的心,卻沒給我解救眾生的能力。

我誰都救不了,連我自己都救不了。可是程宵,你是個警察啊!

我抬眸,緩緩地環顧四周。

張成功,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眼前好像出現了一張張猙獰扭曲的臉,他們在我麵前張牙舞爪,不停地在拉扯著我的四肢。心裏有一處深淵,深淵裏傳出幽幽地聲音。

“這世界有什麽好的?”“苦難才是人生的常態。”“到底是怎樣的終點,配得上這一路的顛沛流離?”“放棄吧,生活隻剩下糜爛的一地雞毛和糟糕的你。”

我不由自主地開始往深處走。世間也許很美好,但我不想再來了。

“程宵!程宵!你大爺的到哪兒去了?!”遠處好像傳來了盧東他們的聲音。

他們在找我嗎?這輩子雖無妻子,有這麽一幫兄弟,也不枉此生了。

鼻腔裏傳來陣陣酸痛感,水好像已經淹到下巴了。

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了,而我現在,連死都不怕了。

“程宵!”身後傳來一聲怒喝。我呆呆地轉過身去,局長正帶著一幫人站在岸邊看著水裏的我,千年不變的冰塊臉好像出現了一絲裂縫。

師傅……他在緊張我嗎?我苦笑一聲,可是糟糕透頂的程宵已經配不上他的擔心,多謝他的栽培,我很抱歉。

我慢吞吞地轉過身,繼續往裏走,我感覺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自在。

局長負手而立,兩條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他朝著河裏的我喊道:“程宵!你忘了你剛入警隊時說的話了嗎!”

我聞言一愣,腳步也隨之頓住。

那年,我還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局長也還不是局長。

他是我師父的老搭檔,總愛一本正經地講葷段子。

某天閑聊的時候,他歪著頭看著被師傅壓榨的我,好奇地問到:“小孩,你為什麽來當刑警?”

我也不過二十三歲,還是一個很幼稚的年紀,總是被這些老刑警惡作劇開玩笑。但是今天,他好像很認真地在問我。

我也認認真真地想了一下,很快給出了答案:“因為我爺爺是老紅軍,我爸是消防隊的,我媽是獄警。”

“哎唷!”這樣認真懇切的回答換來了一記來自師傅的爆栗。我揉著自己的腦殼,委屈地看著他倆。

師傅一臉嫌棄地揉了一把我的頭發,但還是出來打著圓場,對著他說:“叫你平時欺負小程狠了,人家都不愛和你說實話了。”

他一向是帶頭挑事的,煽動老人捉弄我。師傅這是替我出頭呢!我心裏美滋滋地想著。

結果那人不但不以為然,還惡劣地朝我做了個鬼臉,說:“小孩撒謊不好。”

這句話不好,因為我師傅聽到這話瞪了我一眼,說:“你剛入職時候那些話咋說的?再說一遍!”

我立馬站起身來,堅定而響亮地回答:

“警察是城市的光,我想成為光。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在水裏喃喃道。

後來師傅擔心我這個小孩的對業熱愛不夠強烈,愣是讓我站在他桌子前喊了十來聲,直到我嘴角冒白沫才肯放過我。

後來的後來,我被告知師傅生病了。

那天是冬至,晝短夜長,師傅歪倒在病**,身邊圍著他的隊員和朋友。師傅一生孤苦伶仃,不曾娶妻生子。

他見我來了,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將身邊人趕到門外,就留下局長和我。

我看著消瘦到隻剩一把骨頭的師傅,眼眶酸脹,師傅一把拽住我,告訴我是男人就不許哭。

“小橙子,師傅心裏有個洞,看來是好不起來了。”師傅臉上的笑有些維持不住了,露出幾分苦澀來。

他指著局長,對我說:“以後,跟著他,他是你師傅,小橙子不要學我,我不是個好師傅。”

“小橙子,記住,不要學我!”

我努力睜大眼睛控製自己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咬緊下唇,朝著師傅堅定地點了點頭。

師傅眼中露出了欣慰,他像完成了人生中最後一件大事一樣,倒在**喘息道:“小橙子,身於此位,而我誰也救不了,我也不是個好警察……”

師傅沒了聲音。晝短夜長,夜長到能涵蓋一個老刑警的倉促一生。

師傅走了。那天是冬至,夜色濃墨一般,滾滾襲來,吞進世間所有的光明。

師傅死於重度抑鬱症,藥石無醫,他也全無求生的欲望。戰功赫赫的老刑警,最後死在了他的信仰上。

局長帶著我站在師傅的墓前,沉默良久後,說:“小橙子,當警察不僅要做照亮別人的光,也要做照亮自己的光。”說完他飛快地扭過臉,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淚。

當時我不懂他的話,心裏隻剩一種情緒——很難過很難過。

“後來呢?你怎麽和你師傅保證的!?”局長指著我罵道,“程宵,你要是再想不通,你真該死,死到你師傅跟前去,讓他來罵你!”

局長話裏是滿滿的恨鐵不成鋼,說罷,他恨恨地甩袖離去。

我像是被他打了一記當頭喝棒,大夢初醒之後,愧疚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我看到了,師傅故去之後,局長難得的情緒外露和眼角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