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雪泥鴻爪

我將手伸進河水中,河水流速極快,手被衝刷的有些疼,河邊的青石板上時不時就會被濺上一灘水,水冰涼得像死人的身體,很快就帶走了手指所有的溫度。

它也是這麽帶走嫌疑人鄭成則的生命的。我這麽想著,心裏一陣不知名的惱怒,就像走進了一個迷宮裏,自以為找到了正確的方向卻連連碰壁。

我抽出手甩了甩水,想把胸腔裏的無名火一同甩開,卻始終是徒勞無功。

而就在我準備起身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我以為踩住了上一級台階,結果一時不察踩進河邊濕滑的泥巴裏,半截身子成功滑進河裏,社死當場。

圍觀群眾大驚,因為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刑警竟然也會滑進河裏;我手下的隊員大驚,我這行為多少有點涉嫌破壞現場了。

我黑著臉,叫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一隊崽種們趕緊拉我起來。而這個時候,眼神銳利的小楊同誌又有了新發現。

他指著我手掌旁邊的泥地興奮地喊到:“隊長你別動!你看你手邊那個是個鞋印不?”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側目而視,而就在離我的手掌距離不到三厘米的地方,一枚殘缺腳印殘留在河邊的斜坡上。

周遭皆是濕滑的泥地,腳印印得不深,又是躲在青石台階下陰影處。

根據當時走訪結果來看,近兩天都沒有人來過這裏。但是腳印很新鮮,所以很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幸好小楊喊了一嗓子,不然我就真的得落個“破壞現場”的罪名了。誰能想到我這社死一摔能摔出一個重要線索出來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你們好歹過來給我拉起來啊!”

痕檢科很快出了結果,不過這個結果倒有些不盡人意。

“該枚腳印來自死者鄭成則!”報告上白紙黑字清晰地這麽寫著。

我點著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卻悶了好久才輕輕吐出來,煙霧在眼前繚繞,遲遲不散,就像這案子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卻總有一層迷霧籠罩。

這是我自接手“9.7”案以來點的第一支煙,也是我這麽多天以來難得的一次休息。

剛剛的會議上,陳朝公然說出:“‘9.7‘案和‘9.11‘案的凶手鄭成則已經畏罪自殺,可以結案了。”這番話成為引爆我所有積壓的情緒的導火索。

這次我率先給了陳朝狠狠一拳,然後摔門離開,去了法醫辦公室。

蘇琪低著頭好像在紙上寫著什麽,卻好像明知我會來找她一樣,語氣冷淡,頭也不抬地對我說:“你先冷靜一下。”等她合筆之後,起身遞給了我一份文件。

是另外一份屍檢報告,貼著鄭成則傷口的特寫照,旁邊一行工整的打印體,寫著“傷口偏右,傷口向下略勾,程度由深到淺,屬自殺”。

我不理解,即使我們現在的證據沒法找到凶手,但是至少能證明鄭成則是死於他殺啊!怎麽突然就變成了自殺?

那一張照片拍的角度極其巧妙,利用陰影將直下的傷口拍出略勾的樣子,將一場蓄謀凶殺變成畏罪自殺。

我捏緊這頁紙,不可置信地看著蘇琪,剛想開口說什麽,蘇琪搶先一步對我說:“不用質疑,這是局長的意思。”

文件最末段,有著局長慣常龍飛鳳舞的簽名。

蘇琪推了推金邊眼鏡,雙手交叉抱胸倚靠在桌邊,背著光的站姿讓我一時間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屋子裏靜得能聽見光分子湧動的聲音,我們誰都沒講話。蘇琪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而我在等著她,或者說他們,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半晌後,蘇琪才開口向我解釋,而我臉上的憤怒和不解,也逐漸消散,神色恢複如常。

蘇琪說,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9.7”案發地在蓮山鄉,“9.11”案就已經到崎山附近了,這次鄭成則的案件又發生在鬧市區的小吃街,社會輿論紛紛,鬧得人心惶惶。

事件在流言蜚語中不斷膨脹,但是局長看我們遲遲無法偵破,隻能先出此下策,以安民心。

蘇琪說到這裏時稍做停頓,眼神落在我身上,輕輕地笑了一聲。

那一聲微不可察的笑像是將我當場扒了個幹幹淨淨的,尷尬得讓我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局長此番舉措,也是因為刑警隊偵破進度太慢了。為了給我們爭取更多的破案時間,隻能先放出犯罪嫌疑人畏罪自殺的消息來拖住大眾的目光。

所以我是打心眼裏討厭和媒體和記者打交道。

君不見,連續幾晚熬夜至天明,香煙缸裏煙頭一堆又一堆;君不見,年紀輕輕滿頭白發,髒器衰竭,心力交猝。

他們像蒼蠅一樣叮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就喜歡找些有的沒的報道。屁大點事隻要給加上“震驚!……”都能變成天大的事。

我特佩服局長,除了要處理局子裏案子,還要和那群老狐狸打擂台,上麵還老是派“監察組”過來盤他。

這次是因為我們辦事不利,又給局長添了不少麻煩。

蘇琪看我一副內疚到無地自容的樣子,隨即當頭潑了我一桶冷水,沒好氣地說:“你不用給自己加太多戲,局長也是為了降低敵人的警惕心。”

隻要真正的凶手發現之前的案子已經有人負責頂罪之後,才能讓他更加大膽的行動。我們的勘察力度這麽大,想必早已打草驚蛇。

不然也不至於連周曉麗的全屍都沒找到。

不過萬事萬物都有兩麵性。凶手可以大膽行事,我們的行動隻能由明轉暗,小心謹慎地繼續調查,而這樣帶來的刑偵難度也會大幅上升。

等到最後抓住真凶之際,局長還可以說“這是我們為了抓住凶手而放出的煙霧彈”雲雲來圓自己的話。

思緒拉回現實,總之現在我們和凶手雙方都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時間。

蘇琪的話又在我腦海中回響:“程隊,雖然我隻是個小法醫,不過你有沒有發現屍體所在地離人多的地方越來越近了?”

這番話倒是給我提了個醒。什麽樣的凶手才敢這麽行事呢?那必然是對自己的能力極為自信的凶手。

我們起初對拋屍地的猜測是凶手為了迷惑我們的視線,從而隨手亂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