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所謂的正義

李錦說的話,梵音真的沒想過,她甚至從來沒有期待過,從來沒有奢望過。

她這些年隱姓埋名,臥薪嚐膽的曆程,已經讓她變得不再相信任何形式的正義。

她寧可一個人背負沉重的包袱艱難前行,也不願意再將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

沒有人能幫她,一切都隻能靠自己。

這樣的六年時光,已經讓她忘記了正義的模樣。

“人性本就多麵,不是誰能給予誰製裁的。”見她怔愣當場,李錦的話和緩了許多,“縱然她窮凶極惡,可你在下殺手的那一刻,便也與她沒有區別。”

“明明,你可以自由地活下去。”

李錦的話說得很淡,卻像是一把敲鍾的錘,敲得梵音腦海中嗡嗡作響。

六年,她已經忘記了什麽叫求助,滿心都是臥薪嚐膽,堅持再堅持。

梵音原本執著的、執拗的,拚了命要去堅守的那些矛盾的信念,如今被李錦用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敲了個粉碎。

對啊,她本可以選擇就隻是這麽等著,等著他回來,選擇去相信他,去相信一個可以期待的明天。

像當年的太子妃一樣,相信隻要靖王回來了,一切都會有回轉的餘地。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雙手染血,一身傷痛。

窗外,占風鐸叮當作響,仿佛蒼天有耳,回應著梵音這六年不堪的過往。

“……大魏的天,有雨雪風霜,是會變的。”

李錦端起手裏的酒盞,話裏有話:“六年之前一個模樣,六年之後便是另一個模樣。”

“律令雖不完美,甚至錯漏百出,但仍有很多像本王一樣的人,一直在努力著,努力地查漏補缺,努力地嚐試不斷修改,以期能夠帶給大魏更好的律法環境。”

李錦頓了頓,剛要再開口,卻聽梵音吭哧一笑。

她以手遮麵,而後眼眸彎彎地說:“真像啊。”

李錦抬眸。

“這些年,有一個人,也是用這樣的話不斷地勸說我堅持下去,勸我再等一等,他說天就要變了。”

但,說到這裏,梵音卻再也不肯開口了。

她笑著,淚流滿麵,看著窗外的璀璨的天光,無聲地哭泣。

她傾盡全力,終於將跨越六年的信息,傳遞到了李錦的耳朵裏。

終於,先太子李牧的知遇之恩,太子妃岑氏的姐妹之情,這壓在她心頭,恩重如山的情誼,她報了!

若沒有李牧,她永遠都是隻能活在陰影裏的奴隸,十兩銀子就能被來回倒賣的,不能稱之為人的人。

若沒有岑氏,她不會得到這個好聽的名字,她不會有機會學一手好琴,她不會有吃飽飯,穿好衣的半生歡愉。

他們明明是那麽溫柔的人,為什麽呢?

他們明明是那麽美好的存在,怎麽會呢?

說完這一切,梵音心中那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執念,終於坍塌,碎成粉末。

她懷著那報恩的深情,堅持到現在的全部力量,也隨著香爐裏嫋嫋青煙,飄出了這小小的雅間。

天光正好,忽而鳥鳴。

梵音被周正押出來的時候,側過臉,看著麵前的金舒,頷首微笑。

她沿著樓梯走下,見金舒出門招呼馬車過來,四周再無他人之時,梵音回過頭,看著樓梯上的李錦。

“殿下方才問我值不值……”她笑起,“值得!梵音不是為了伸張正義,梵音是為了對得起自己。”

她微微一笑,含蓄美麗,與李錦記憶中的那個梵音,跨越了無數的光陰,重疊在了一起。

“殿下,梵音還有一事,先太子妃曾言,她肚子裏的孩子出生之後,便起名叫榮兒。男孩就是繁榮的榮,女孩就是雍容的容。”

說完,梵音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了豔陽之中。

李錦一個人看著她的背影,站在樓梯上發愣。

他記得,沈文的密信上,清晰地寫著:203年深冬,江南定州,金姓人家得一子,名金榮。

不論是時間,不論是名字,還有那孩子的舉手投足,都讓李錦起了質疑。

他看著從外麵回來的金舒,目光直直地戳著她的麵頰。

那審慎的模樣瞧得金舒心裏發毛。

“金舒。”李錦喚道,“你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這下,金舒懵了。

她詫異地左右看了半晌,這酒樓裏四下空曠無人,隻有李錦與她麵對麵。

難不成是自己女子身份露餡了?

金舒腦袋光速運轉,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出來抓一趟人,怎麽就把自己給暴露了呢。

見她一臉迷茫,半晌憋不出一個字,李錦上前兩步,拍著她的肩頭:“你最好沒有事情瞞著我。”

他言至於此,眼角的餘光看著她刷白的麵頰,鬆開了壓在她肩頭的手。

看她的反應,果然,金榮的身世值得深挖。

見李錦離去,金舒抬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聽他的口氣,大概這女兒身暴露了,真的就要誅九族了!

之後,梵音被收監進了京兆府的女牢裏。

那被她打暈的林茹雪的侍女,最終沒能挺過鬼門關,也成了她手下的冤魂一縷。

金舒看著已經整理出來的案件記要,眉頭微簇:“所以,梵音其實是在行使她自己的正義,想要奪回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坐在紫檀桌後的李錦,挑眉,看著麵前的金舒,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她做的可一點都不正義。”李錦搖頭,“她在宣泄自己憤怒的同時,還帶走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若說林茹雪是罪有應得,該死,那和林茹雪一起的侍女呢?”李錦伸手,將那隻盒子挪到自己的麵前。

那錦盒裏,裝著那隻本屬於梵音的白潤鐲子。

李錦將盒子小心翼翼打開,看著那隻鐲子,沉言:“人若隨心所欲,不論他人死活,將隻對得起自己的所做所為,稱之為正義,那這天下還是沒有正義比較好。”

他說這些的時候,眼眸裏帶著一抹晦暗的光,仿佛在回憶著什麽一樣,麵上的神情很沉。

許久,李錦才歎一口氣,抬頭看著金舒說:“若我有一日,為了權利不惜犧牲身邊一切,是不是也像極了她說的正義?”

說完,李錦一聲輕笑,將麵前的盒子“啪”的一聲合上了。

就在盒子扣上的一瞬,底部一個小小暗格彈了出來。

兩人皆是一怔。

李錦詫異的將盒子拿在手裏,掀開暗格的蓋子,驚詫地看著躺在裏麵,疊成四方小格子的信。

他掃了金舒一眼,將信小心翼翼展開。

上麵寫著一行小字:有人在指引著你。

這句話下麵,畫著一個小鳥模樣的圖案。

與李錦在益陽方家得到的那些信、與死在自家大火中的方青,他手裏半片紙上畫著的那隻鳥,一模一樣。

小鳥的圖案邊緣,寫著“許為友”三個字。

李錦的麵色瞬間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