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什麽都不剩下

周正回來的時候已是後半夜,金舒支撐不住,將就著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身上蓋著李錦那件淡黃色的外衫,把邁過門檻的周正著實驚了一下。

他還以為自己出門探查,就這一點時間,王爺遇襲,傷重至此了!

“您還是別輕易把這外衫,蓋在金先生身上。”周正將身上的包袱取下來,“咱們自己人還好說,萬一有人行刺,認錯了人,金先生這身子骨,可經不住歹人的兩刀。”

聞言,李錦蹙眉,詫異地瞧著周正:“這種眼力界都沒有的刺客,也進不到這院子裏來。”

說完,他接過周正手上的小包袱,快步走到小茶桌旁,將那包袱打開看了一眼。

“方家密室入口極其隱蔽,在方青臥房的床底下。”周正說,“幸好他隻是個普通的商人,機警程度不夠,屬下等他睡沉了,就找到機會進去了。”

包袱裏厚厚一摞的書信,被周正用細繩捆紮在一起。

“整個密室有三排博古架,這樣的書信有很多,屬下怕打草驚蛇,這次就沒有拿出來太多。”周正回憶了片刻,又言,“但,晚上在屋頂上,屬下有看到方青似乎燒了好幾摞,還轉移了一部分。我讓人去追,但對方快馬加鞭離開了益陽,我們什麽也沒有追到。”

李錦將話聽在耳中,沉默地將手裏的信一封一封的往後翻看著。

那些信,就像方青的衣品一樣,色彩斑斕,五花八門,形狀隨心所欲。

正方形的,長方形的都有。顏色更是誇張,黑的紅的白的黃的……一應俱全。

所有的信封上都沒有落款,隻在右下角有一個奇怪的印章圖形。

或是花瓣,或是小鳥,或者老鷹。

李錦將這些標注著不同符號的信分類出來,排成一排。

仔細一數,眼前竟然有十二個不同的印花形狀,其中還有兩封黑色的信封上,沒有符號。

李錦睨著這些信,指尖輕輕婆娑著下顎,深思了許久。

這些難不成是生意的往來信函?因為涉足商業機密,所以被放在密室中保管?

他隨手拿起一封,瞧著牛皮紙的右下角,印著一朵紅色牡丹花。

信封裏麵隻有一張紙,沒有稱呼,沒有落款,隻有簡短的一行小字:已收到,三月三,放心走水路。

十一個字,內容不清不楚,李錦看了和沒看一樣,都是一頭霧水。

他指尖在不同的花色上徘徊許久,最後落在一封印著小鳥的信封上。

李錦從裏麵抽出白色的信紙,輕輕一甩,瞧著信上的字,他眉頭一挑。

“這……王爺……”平日裏一張鐵麵的周正,不由驚呼。

李錦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探頭瞧一眼金舒,見她沒有醒,才又將目光落回信上。

眼前白潤如玉,細膩柔軟的宣紙上,落著娟秀的小楷:

——林陽知縣楊安已下獄,不要再與他聯係。慧眼不知何故離京,已往益陽方向去。

屋內燭火微微跳動。李錦神情肅然,合上了信紙。

一個做生意的商人,手裏竟然有六扇門捕快的行跡,還真被他一語成讖,變成了案中有案。

“都拆開。”他涼唇輕啟,“看看有多少和六扇門、各地衙門有關的信件,就連疑似的內容,也整理出來。”

說完,又特意叮囑周正:“從哪個信封裏拿出來的,要規整好,別亂了。”

那一夜,李錦整理了周正帶回來的八十多封信件。

本以為全部理清,就能得到一張真相的繪卷,卻在整理的過程裏,他仿佛看到了一張巨大的網。

一張籠罩在大魏山河上空的,捕食的網。

它裹挾著各地的商賈、官員,在皇室看不到的黑暗角落裏,為非作歹,無惡不作。

就像是劇毒的蜘蛛,晝伏夜出,殺紅了眼。

自以為江山穩固,隻手遮天的李氏一族,在此時此刻,顯得可笑至極。

李錦抬眼,看著屋外旭日朝陽,心如寒夜般蒼涼。

沒有哪一日如今天這般,讓他感受不到陽光的溫度。

也沒有哪一日如現在這般,讓他眼前一片霧靄茫茫。

“今夜再去一趟,能拿多少拿多少。”他睨了周正一眼,“明日一早,再上門捉拿方青。”

李錦想要以此為突破口,沿著方青這條線,將這張吃人的網,親手撕出一個突破口。

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他沒了再探方家的機會。

傍晚,走水的方宅燒紅了半邊天,濃煙滾滾,黑霧翻騰。

就在李錦的眼皮子底下,方青為了救那困在屋裏的一雙兒女,迎著火舌衝了進去,便再也沒有出來。

待大火撲滅,已是深夜。

看著眼前焦黑一片的方家府邸,李錦臉色沉得可怕。

杜進帶著一眾人搜尋了很久,在內裏的廂房中發現了方青。

他一手護著一個孩子,趴在地上,背後被一根房梁死死地壓在身上,三個人都已經沒了氣息。

慘不忍睹。

幾人合力抬開他身上的房梁後,金舒係好綁手,蹲在地上,看著方青的模樣,遲滯了片刻。

口鼻處滿是煙塵,兩個孩子也是,雙眼緊閉,衣衫完好,僅有被房梁壓迫的位置有輕微破損的痕跡。

她沉默半晌,轉頭看向李錦,雙唇緊抿,搖了搖頭。

這意思,便是純粹的意外了。

天下竟真的會有這樣的巧合?!他不信。

李錦抬手狠狠地錘了一把焦黑的柱子。

他提著衣擺,走到金舒的身旁,看著麵目全非的方青,他三兩下將袖口係緊。

“杜進。”李錦的口氣涼颼颼,“搜,不要放過這宅子裏任何一個物件。”

等在一旁的杜進被他這話咋懵了。

回眸瞧了眼焦黑坍塌的院落,一臉迷茫的抿嘴道:“王爺……可否告知下官,王爺是要找何物?”

李錦露出些許殺氣,回頭盯著他:“所有,本王要這裏,所有的東西。”

眼前,杜進不敢再問,轉過身擺著手,讓府衙所有在場的人,舉著蠟燭彎著腰,一樣一樣地將殘留的物什,從厚厚的灰燼裏扒拉出來。

李錦此時蹲在方青的麵前,凝視著他趴在地上的樣子,眼眸裏一團火燒的旺盛。

他就像是抓了一捧流沙,以為穩穩到手的線索,眨眼成了鏡花水月,過眼雲煙。

堵得慌。

少頃,周正回來,附在他耳邊:“密室全空了。”

三個人之間死一般的寂靜。

從這宅子起火,方青衝進去開始,事情就向著最壞的方向前進了。

仿佛是脫了線的齒輪,漸漸遠離了李錦的掌控。

他冷笑:“好一場蹊蹺的走水,來的不偏不倚。”

不是衝著方青來的,而是衝著李錦來的。

趴在這裏的方青做夢都不會想到,他深夜搬來的救兵,不是幫他對付李錦的袍澤,而是來送他見閻王,滅他口的劊子手。

少頃,蹲在地上打理屍體的金舒,睨到了方青攥成拳頭的雙手,其中有一隻,隱隱不太一樣。

她將手掰開,瞧見裏麵一小塊紙片。

紙片的邊緣,仿佛看得到一隻小鳥的印章。

“王爺……”她說。

話沒說完,就見杜進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手上端著一柄帶信的飛刀:“王爺!這是剛剛戳在門柱上的!”

李錦上前,將飛刀上的信一把扯了下來。

裏麵隻有一頁紙,一個字,濃墨重彩,洋溢著豪邁氣息。

是個“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