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備而來
李錦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情緒差得肉眼可見。
往常掛在臉上的一抹淺笑**然無存,站在益陽縣衙的公堂上,背手等著那益陽的大商賈方青。
他手裏捏著那隻小瓷瓶,渾身發散出一股殺氣,誰也不敢近身。
益陽知縣杜進,瞧著他的模樣隻冒冷汗,他十指緊扣,手心都攥出了汗。
屬實是怕急了。
幸好他平日自詡清高,對方青那些個美人美玉留了個心眼,現如今才能和他完全撇清楚關係。
不然看今天這情況,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杜進捏著衣角,抬手蘸了蘸額頭的汗水,趁機左右瞄了一眼。
跟著李錦一同來的兩個捕快,其中一個凶神惡煞,手握刀柄,自始至終就沒放下過。
這定然就是人稱“劍如虹”的周正,周大人了。
但是另一個,長相陰柔,身形瘦小,怎麽看都像個豆芽菜,沒有佩刀,不帶腰牌,半個身子都被李錦擋住。
這怎麽看都和傳聞中的“慧眼”雲飛,相差甚遠。
難不成消息有誤?來的人不是雲飛,來的人一開始就是靖王李錦?
他沒能思量太多的時間,公堂下,大門處,方青人未到,笑聲先行,待他邁過府衙的門檻,在場眾人皆是一愣。
這人,一身綾羅綢緞,大紅大紫,從頭到腳都是碎花刺繡,儼然一道絢麗的彩虹。
現下正邊笑邊拱手的寒暄道:“哈哈哈!杜大人,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就這兩句,差點把杜進給嚇死,他連忙甩袖,往後退幾步,厲聲厲色道:“王爺在此,休得放肆!”
王爺?
方青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目光落在一身淡黃衣衫的李錦身上,打量了一息的功夫,將信將疑地行了個禮。
頭低下了,腰彎下了,卻歪著腦袋看著杜進,小聲問:“哪個王爺?”
還哪個王爺?!杜進一口血悶在胸口。
大魏當朝的王爺總共就那麽兩個人,一個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一個是他的親兒子。
光是從年齡上判斷,也不至於看不出眼前的人是誰吧!
杜進麵色發白,咬著牙,恨鐵不成鋼地同方青介紹:“這位是靖王殿下。”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臂都在微微打顫。
聽到靖王兩個字,原本心氣高漲的方青,似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愣住了。
六扇門門主,靖王李錦,自接手六扇門以來,雖然消極怠工,閑散紈絝,但是隻要是他經手的案子,無一不是刨根問底,掘地三尺。
此等“執拗”的人,此時此刻出現在益陽城內,對方青來說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他趕忙藏好了自己那一瞬的詫異,再行大禮,腰彎得更深:“草民給靖王爺請安!”
大堂上,李錦打量著這個方青。
他看起來三十多歲,穿得一身花裏胡哨,胸前掛著大串的珍珠,腰佩左右各有一組,就差在臉上一左一右紋上“有錢”二字。
品味十分獨特。
李錦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問:“方青,本王此行,特來問你兩件事。”
“王爺請講,王爺請講。”方青點頭哈腰,樂嗬嗬地應和著。
方家,乃是這益陽當地的大商賈之一,李錦讓人去請這方青過來的時候,粗略地從杜進的口中了解了他一番。
他本就是商賈出身,自幼接了他父親的位置,靠著卓越的經商天賦,在這十幾年裏,將方家的成衣鋪子,以益陽為圓心,輻射到了周邊三個城市。
可以說賺得盆滿缽滿。
這當中,讓李錦格外注意的,便是方家的鋪子也開到了林陽這件事。
這個男人和先前林陽知縣楊安之間,會不會有某種聯係,如果有,這個方青,會不會也與京城的蘇太傅,有些見不得人的關係?
越想,李錦越覺得案情複雜,越覺得此刻所見,不過隻是冰山一角。
可他又十分被動。
不管是冰山一角也好,還是關係錯綜複雜也罷,回到案件本身,李錦手裏其實什麽物證都沒有。
他方青與連姑娘之間的實錘,僅有劉阿婆的幾句口供和一瓶毒藥。
若是方青自己不認,根本就無法治罪。
李錦目光灼灼,盯著方青的頭頂,思量片刻,仍然選擇正麵提問:“你可認得小林縣的連姑娘?”
他想賭一把,賭這方青百密一疏,亦或者如劉阿婆那般,想要將他拉攏到同一個陣營。
不管他走哪一步,都能露出狐狸尾巴,都能讓李錦有下一步的方向。
可誰知,這方青並不上鉤,他重重點了下頭:“認得。”
這下,李錦的神情更為嚴肅了,眼前的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小人正有一事,要同王爺與杜大人匯報。”方青直起身,麵露悲痛,歎了口氣,“小人在益陽城,雖然是個做生意的小嘍囉,但一向是奉公守紀。”
“可這兩日,小人得知我手裏製衣鋪子的曹掌櫃,竟然私營地下青樓,還打著小人的名號搶占民女,甚至一年前,還在小林縣犯下殺人的罪行。”
方青邊說,邊捏緊了拳頭。
那模樣無比端正,將一個仗義執言,揭露罪惡的正義之士,演繹得淋漓盡致。
“前日,他謊稱有事要回老家,夜晚回來的時候,我正好與他撞上。就見他神色惶恐,滿身是血。我頓覺不妙,追問之下得知,他竟因為害怕曾經殺人的罪行暴露,對那小林縣的連姑娘痛下殺手,殺人滅口,簡直罪大惡極!”
這慷慨激昂的一番陳詞,堪比戲班子裏的台柱。
不論是語言神態,還是那份正義使者的氣質,都拿捏得相當到位。
李錦睨著他的麵頰,一聲輕笑,將官腔抬了起來,笑盈盈地安撫他:“原來如此!方先生真不愧是名動益陽的誌士,如此一來,倒是幫了本王一個大忙!”
麵上,李錦笑得如沐春風,內裏,瞧著方青老奸巨猾的嘴臉,恨得牙癢癢。
他料到了方青不會老實認罪,卻沒料到,他竟早有準備,仿佛知道他會來一樣,將自己的退路先一步鋪好了。
他說的那些話裏,充滿了巧合,充滿了邏輯上不能自洽的空白區間,卻因為李錦手裏沒有能夠實錘的證據,而根本無法反駁。
一個在他手底下,隻是雇傭關係的鋪子掌櫃,哪裏來的本錢,在商業發達的益陽,開什麽地下青樓。
又是哪裏找來的打手,能將那群女子殘害欺壓。
即便真有如此財力與人脈,又怎麽可能會心甘情願隻做個小小掌櫃,居人之下。
又怎麽可能在人命大事上,親自出馬,殺人滅口。
真是漏洞百出!
但李錦又不得不服,不得不選擇以退為進,不得不做出一副信了的樣子。
他笑著,看著他處之泰然的嘴臉,手裏的瓶子捏得更緊了。
“如此,方先生倒是六扇門的朋友,大魏的英雄啊。”
天知道此刻,李錦有多想抬手,衝著他那虛偽的麵頰,狠狠地給上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