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想好了嗎?
其實周森也一直在問自己。
他不說話,吳放也明白他的想法,他歎了口氣說:“你知道,我一直不願意在你麵前提起萌萌的事,我也很希望你可以從她的去世裏走出來,你一把年紀了,為了國家,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我也愧疚,但是老周,現在時機不到,我不希望再發生萌萌的事,因為我不認為你可以再承受得住。”
周森抬手捂住了臉,半晌才緩緩拉下手,麵無表情道:“醫院很安全,她在這照顧我,總不會出什麽事吧。”
“那出院之後呢?你肯定要回警隊工作的,那個時候呢?泰國那邊的毒梟會不會派人來找你報複?越南的呢?我們都沒有把握。”吳放謹慎地說,“我的意見是,你們還在一起,但這件事先放一放,先送她去別的地方生活,這樣百分百安全,等徹底了結了這個案子,你可以再接她回來。”
周森冷淡地勾起嘴角,笑得令人心虛:“那又要等多久?吳放,你也說了,我已經一把年紀了,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再等下去,你要我怎麽辦?”
吳放緘默不語,周森沉默許久,又低聲說:“不過你說得也對,你是為我好,可我太自私,總想鋌而走險,那些人暫時不會輕舉妄動,他們對她也知之甚少,短時間內她不會有什麽危險,我可以保護好她……”
“你想好要這麽做了?”吳放皺著眉,“你確定嗎?你確定你可以在跑案子的時候再分神去照顧她嗎?你總不可能二十四小時把她拴在身邊。”
周森黑著臉一字一字道:“我以為,金三角那些人已經都被拒絕入境了。”
吳放自嘲地笑笑:“你說得對,可這群人你還不了解?他們哪一個會真正地按照正常手續入境啊?”
這是實話,說不好什麽時候,他們就會偷偷入境,伺機報複。這次越南佬那邊損失了阮阿東這麽一個心腹,在道上算是丟盡了臉麵,肯定非常生氣,不報仇的話以後再道上就沒法混了。
至於泰國佬,直接是被周森給設計了,他們現在肯定已經知道了周森的身份,估計正琢磨著怎麽避開風頭,把他拿回去殺了放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兄弟。
“算了,我也不逼你,一切還是要你自己選擇,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作為朋友和同事,我肯定也會幫你好好保護羅零一。”
吳放說完話就起身出去了,羅零一拎著水壺靠在門外雪白的牆上,稍稍有些走神。
吳放走出來就看見了這個花容月貌的女孩,她就像海底蚌中瑩韻的珍珠,小鹿一樣的眼睛,冷冷的,水靈靈的,巴掌大的臉,埋在烏黑柔亮的黑色長發裏,的確有令人喪失理智的資本。
“吳隊要走了?”羅零一站直身子和他道別。
“嗯,好好照顧他吧,他終於也可以歇歇了,你也是。”吳放溫和地說,“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注意安全,再見。”
他說完話就走了,羅零一由始至終沒什麽立場回答,她注視他的背影,拎著暖壺進了病房,關上門看向屋裏,周森躺在那,目光直視著天花板,也不知在考慮些什麽,眉頭皺成了川字。
“再喝點水吧,餓了嗎?我削個水果給你吃?”羅零一坐到他身邊,端起水杯遞給他。
她早就倒好了水,在外麵這麽久溫度也剛剛可以喝,周森沒拒絕,半坐起身,就著她的手喝了水,視線從天花板上移到她身上,眼底深處帶著濃濃的探究與眷戀,可他什麽都沒說。
羅零一收拾著病房裏的東西,窗台上擺著幾盆花,綻放著嬌豔的花朵,外麵的陽光投射進來,她稍稍眯起眼,笑著說:“你看這花開得多漂亮。”
周森看了一眼,漫聲說:“現在開得好看,但等冬天一到,很快就會凋謝。”
羅零一不以為然:“病房裏這麽暖和,好像溫室一樣,不會凋謝的。”
周森挑起嘴角,意味深長地笑了:“是嗎?那如果今年冬天能源緊張,供熱跟不上溫度呢?”
羅零一歎了口氣:“那它還真是活不下去了。”
周森慢慢握起拳,輕聲說:“那也沒關係,不是還有空調麽?”
羅零一抬眼看看空調,搖頭說:“空調換氣很幹,如果天氣太冷,那它隻顧著除霜,根本顧不上供熱,花還是很容易死。”
“那起碼也隻是容易,總比一定會死好的多。”周森意味不明地說著。
羅零一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
周森笑笑,隻說:“沒什麽,你現在忙嗎?”
“我很閑,你看見了。”
周森招招手:“你過來。”
羅零一走過去,有點好奇他要做什麽:“怎麽了?”
周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低聲說道:“陪我躺一會。”
她已經很久沒和他一起躺著,也沒有感受過這個寬闊的懷抱。
周森現在腹部的刀傷還沒有愈合,隻能躺在那裏,不能翻身,羅零一便側躺在他身邊,枕著他的胳膊,手放在他胸口。
“嗯,這樣最好。”
周森慢慢舒了口氣,閉上眼睛,眉宇間十分放鬆。
羅零一的頭在他勁窩蹭了蹭,也閉上眼睛,雖然還是上午,可兩個人卻依偎入眠,他們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公安局,刑訊室。
林碧玉對麵是吳放和民警,人贓並獲,無需再做什麽掙紮,可她現在心裏非常不舒服。
“所以,一切就像我看見的那樣,周森其實是警察?他潛伏在陳氏集團十年,就是為了把我們連根拔起?”林碧玉咬牙切齒地說著,手腕被冰冷的手銬銬住,雙手緊握著拳,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下,“他到底還是騙了我,我真蠢,我……”她眼光發熱,吸了吸鼻子把淚水逼回去,怒極反笑,笑得蒼涼痛苦,恨不得立馬去死。
吳放冷漠地說:“你身上的案子我們已經查得非常清楚,證據確鑿,如果你如實供述,配合我們的工作,還有一線生機。”
“如實供述指什麽?我已經被你們的臥底玩得夠狠了,你們還想把我怎麽樣?”林碧玉血紅的眼睛直直地瞪著吳放,饒是身經百戰的吳放,也有點稍稍招架不住了。
不過不管她再如何不平,事已至此,她也無力回天,隻能認罪。
陳珊神不守舍地對著電腦,本來正在打字,忽然又停下,開始走神。
吳放從刑訊室出來就用筆錄本砸了一下她的頭,陳珊哎呦一聲,立刻專注地工作起來,吳放冷哼一聲,進了辦公室。
看他進去了,陳珊又看向了角落一間辦公室,那是她今早按上麵吩咐收拾出來的,是給周森回來工作用的,這次的任務周森拿了一等功,他不但可以回來上班,光明正大地告訴所有人他是警察,還升了官,惹來不少人羨慕。
但是羨慕之餘,大家也很清楚,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一般人掙的來的。
周森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此間羅零一一直寸步不離地照顧他,人都瘦了很多。
周森常常會夜裏醒來,就盯著她的睡臉看,經常一整夜都不睡覺。
羅零一不知道這些事,隻是覺得他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重,大概是睡眠不好,於是就告訴了大夫,大夫給他換了些藥,晚上他睡得安穩了許多。
臨近出院的幾天,周森忽然變得脾氣不太好,喜怒無常,很少理會她,好像她做什麽他都看不太順眼,雖然不會開口責怪,但他的眼神就已經讓她很不舒服了。
羅零一變得非常小心,總擔心又做錯什麽惹他不高興,她越是這種樣子,周森好像就越不高興,他臉色總是很難看,終於有一天,在臨近出院的時候,他爆發了。
起因是,她問起馬上可以出院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他父母?
這一個問題,就讓周森多日來的沉默有了一個爆發的出口。
“羅零一,你不是個笨蛋,為什麽總問一些很笨的問題?”他站在窗前,身上是雪白的襯衣和黑色西褲,他回頭,目光如劍一樣,直穿過她的心口,“即便我不做臥底了,但以我現在的身份,你覺得我能回去嗎?你這個時候問我這個,是想讓我害死他們?”
羅零一焦急地否認:“不是的,我隻是……”
“你不用解釋了。”他皺著眉,像十分煩躁一樣,“你隻會讓我不舒服,讓我難受。”
她聞言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周森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你隻會讓我不舒服,讓我難受。”
羅零一沒有說話,她沉默地看了他好一會,才說:“你是想讓我走嗎?用這種方式?”
周森挑起眉:“如果你想走,那我不會挽留。”
“如果我不走呢?”她冷靜地分析說,“如果你是擔心我跟在你身邊會出事,大可不必用這種方法趕我走。”
周森露出嘲諷的表情:“你想太多了,如果你不想走,就繼續跟著我。”
他說完就拿了外套出去,臉上的表情始終不好看,羅零一忽然就有點拿不準了,難不成他不是那個意思?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確是看她哪裏都不順眼,她隻當是他忽然恢複了身份有些不適應,也沒往心裏去,方才又以為他是怕自己出事,所以才趕她走,可他這樣的反應好像又不是那個意思……
心裏拿不定主意,羅零一便跟著他出了院,他今天出院,吳放他們是知道的,都在樓下迎接他,一群穿著警察製服的人見到他們走出來整齊劃一地敬起了禮,羅零一停住腳步,和周森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回望著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們,恍如隔世。
“周警官,歡迎回來。”
吳放展顏一笑,朝周森伸出手,這是一個歡迎儀式,雖然簡單,卻不簡陋。
周森心情複雜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在一起,他肩上披著西裝外套,空著的手接過吳放遞過來的警官證,打開看著上麵熟悉的麵孔,十年前的種種回**在腦海中。
他曾經意氣風發,不將一切放在眼裏,直到被人報複,害死了懷孕的妻子。
那之後,他沉淪過一段時間,停職反省,買醉酗酒……種種般般,像警鍾一樣敲響,讓人不敢忘記。
“謝謝。”他抿唇道謝,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女孩,最近他已經非常傷害她。
“我送你回去休息,單位給你安排了住處,你暫時住在那裏,比較安全。”吳放打開了車門。
周森自然不會拒絕,他跨上車,不得不去看站在原地的羅零一。
她沒有上前,也沒上車的意思,甚至非常平靜地說:“那你們開車小心點。”
吳放遲疑了一下,見周森也沒讓她上車的意思,多少猜到可能是有什麽問題,他不便多言,點了頭便關上車門,周森最後看了她一眼,在關上車門之前收回了視線。
一扇門,好像將他們隔成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