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飽受磋磨
眾人見他裝死,笑得越發肆意。
他們身後的太監,早已見怪不怪,為了討好自己的主子,都主動上前來推顧宇極的輪椅。
他就這樣,被嬉笑著,推到了太極殿左側的日晷前。
冬日的雪,集了厚厚的一層,融化凝結成厚厚的冰塊,晨曦照耀,泛著粼粼璀璨的光。
可這些光芒與顧宇極而言,卻是最疼的刺刀。
大皇子的太監福貴將他的手用一塊靛青的絲帕捆緊,勒出一道道血絲。
其餘太監合力將他抱起,把他掛在了日晷的鐵針上。
脊背傳來冰冷刺骨的寒意,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凝固,本就蒼白消瘦的臉,血色全無。
他的身體不可控製的顫抖起來。
”哈哈哈~~~“
”瞧他,高興得都哆嗦了!“
”賤種,不用太感動,好好曬曬你那身肮髒的皮子!“
......
他們笑著拍手,似乎看著他痛苦,就是這世間上最開懷的事。
顧宇極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卻也能想象他們此刻臉上有多麽得意。
寒意沁骨,四肢百骸都冷得逐漸失去知覺,五髒六腑傳來刮骨噬心般的痛。
他無數次地想到過死,可死與他而言,是過於奢侈的事。
所以他不想了。
活著吧!
他對自己說。
既然沒得選,那就活下去,拚了命地活下去。
總會有一天,他可以活到,讓別人去死。
或許當人有了野望,痛苦便沒那麽難熬。
也或許,他已經逐漸習慣了疼。
不知被掛了多久。
三個皇子早已笑著回去和他們都母妃,享受著豐盛的早膳。
天地間,仿佛隻剩他一人。
跟著他的太監宮女,早已經被攔住了腳步,不知躲哪裏去偷閑了。
他們早已習慣,三皇子被欺辱。
看得多了,似乎也沒再把他當主子了。
直到麗嬪身邊的二等宮女來尋,他才被放下來。
麗嬪不是他母妃,他母妃早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亡。
誰動的手,一點也不重要。
想她活的人沒有,想她死的人太多
他出生就被抱給了一直沒有子嗣,卻跟在興文帝身邊多年的麗嬪宮中。
”三皇子,您怎麽這麽貪玩!“
”娘娘等你用膳,許久不見人,差了奴婢來找。“
”一會兒回去記得給娘娘認個錯。“
他身邊的小太監匆匆而來,將他抱回輪椅。
他意識昏沉,渾身冷汗,卻咬牙不肯出聲。
宮女涼涼撇了他一眼,領著人帶他回了賢德宮。
麗嬪午休剛起,聽聞他回來,皺了眉頭。
”真是個沒規矩的,這都什麽時辰了!“
”叫他到外頭跪著,什麽時候認錯了再起來。“
宮女也不解釋,領了命便讓小太監將他拖起,按在了院中結著冰晶的青磚上。
他低垂著頭,昏昏沉沉,眼前是點點斑斕。
早已沒了知覺的身體,竟然燥熱起來。
喉嚨幹渴,他緩緩抬頭,卻隻見緊閉的殿門,厚重的棉簾,和四周宮女太監冷漠的臉。
分明是雪茫茫的大地,幹淨如新,純潔無垢,卻叫他看出了這世間最肮髒的一切。
晚膳前,他發起燒來。
耳邊是忽遠忽近的人聲。
“聽說恒遠病了,燒得厲害?”
興文帝一身寒氣地從殿外走進,身上的紫貂大氅上積著雪,被殿中的熱氣一熏,騰起絲絲縷縷的煙。
麗嬪嫋娜的上前,解開係帶,將大氅取下,溫柔的用帕子擦去他發絲間沾點的雪花,憂心忡忡地回道。
“是啊,這孩子本就身子骨弱,今早散了學,許是因太傅誇了幾句,便歡喜不已,在雪地裏頑,直到午膳前才回宮。”
“這一回來,還沒吃東西,身上就熱了起來,吵著說困。”
“我隻當他玩累了,勉強喂了些雞絲粥,他便倒頭睡去。”
說到這裏,麗嬪自責地輕歎一聲,親自端了薑茶遞到興文帝手中。
“都怪我!若我仔細些,沒那麽慣他,也不至於......”
她眼角漸濕,用帕子壓了壓才又道。
“我到底不是他生母,總想著多寵著些,他能感念我的好,卻不想害他病了這一場,我心裏難受得跟什麽似的。”
“你也不必自責,他如今六歲,正是頑皮的時候。”
“太醫開的藥按時吃著,以後莫要再這般慣壞了他。”
麗嬪點頭應著,還想再說什麽,便聽興文帝繼續道。
”北邊戰事初歇,狄國有意議和,朕打算從幾個皇子裏,挑一個去狄國。“
”事關社稷,總得仔細瞧瞧他們的秉性。“
聽到這個,麗嬪瞪大了眼,又有些不安地問道。
”莫非陛下......可恒遠這孩子身子骨不好,腿腳又不便,本就過得辛苦,若是遠赴狄國,這叫我如何忍心?“
”陛下,他雖不是我親生的,可自小養在身邊,早已是和骨肉般一般無二,如何能割舍得了......“
說著,麗嬪嗚咽地哭了起來。
她本就生得柔美,如今這一番梨花帶雨,更添幾分脆弱可憐,惹人疼惜。
興文帝輕歎,將人摟住安慰道。
”朕知曉你素來心軟,對恒遠也極為妥貼,但朕膝下本就子嗣不豐,加之恒遠命格奇特,朕也十分為難。“
”朕答應你,往後常來你宮中坐坐,若你能替朕誕下龍嗣,朕定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麗嬪立即收了哭聲,感動萬分,一雙含淚美眸盈盈望著興文帝。
片刻,二人便轉入了內殿。
顧宇極雖燒得有些糊塗,卻隱隱約約知曉了,他可能要被送去狄國為質的事。
之後的日子,是他自出生以來,過得最舒坦的。
因他高燒不退,日日都要進湯藥,不能吹風,所以也去不了書房。
見不著幾個兄弟,自然也就少了些磋磨。
即便幾人假意來探望,也顧忌麗嬪在場,兄友弟恭一番。
而麗嬪得了興文帝的承諾,難得地對他和顏悅色了幾分,吃食上也不再克扣,至少多了些饅頭清湯。
隻是,有些痛,是刻在了骨子裏。
每每夜裏,寒骨沁髓,讓他輾轉反側,蜷縮顫抖。
忽的,一縷陽光,穿過枝葉,刺在顧宇極的眸子上。
思緒回籠,腦中的光影漸漸沉去。
他偏頭閉眼,掩去眼底的戾氣。
手中的銀杏葉,不知何時已經化作一層薄薄的細末,自掌心簌簌滑落,被風風揚起,散落在塵土裏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