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死一發2
巫零與冷華霖經過一叢灌木後,在後院又看到了那幾間被銅鎖鎖住的小屋。
“冷公子,裏麵似乎藏了什麽東西?”巫零朝裏麵看了一眼。
裏麵暗暗沉沉,見不得光。
可空氣裏已飄著極淡的硝磺味。
冷華霖深知她詭計多端,不想引她進去,便隨口道:“沒什麽,雜貨而已。”
“轟——轟——轟——”
來自海邊的爆炸聲一陣接著一陣,驚醒了沉沉夜色。
冷華霖神色轉瞬驚愕:“難道是我家的船……”
巫零悚然心驚,飛身而起直衝進去,她以絕頂的輕功消失在冷府。冷華霖雙眼一瞪,根本追趕不上,但也被爆炸聲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收起折扇匆匆離去,他二人都不曾留意到旁邊的小屋裏多了一個人……
巫零順著爆炸聲尋過去,還未到海邊,就已聽到哀聲大作,熱浪撲麵而來,船上之人或情願或不情願,紛紛墜落水麵。
巫零飛身撲入火海,周遭火光肆掠,她顧不及自身,大聲喊叫:“小白!思淵!你們在哪裏?”
這聲音早就失去了她平素裏的鎮靜。
嗆鼻的火藥氣灌入口鼻,巫零吸入後止不住地咳起來,她目光四下一掃,望著甲板上的焦黑殘骸,心中似有一種不祥的預兆,雙手攥得指節發白,熊熊火光照射在她的臉上,竟看不到半分暖意。
有人從火海裏喘著粗氣奔出來,巫零一把將他抓住:“我朋友呢?”
那人慌忙道:“誰、誰是你朋友?”
巫零一把將他丟開,繼續四下搜索著。然而爆炸越來越密集,即便是她也不敢有一絲疏忽。
“救、救命……”
一個極其虛弱的男音從船艙裏遙遙傳來。
巫零乍一聽像是慕白,又不像。
她來不及多加思索,電光一閃,衝入火海,從裏麵撈出一個滿身著火的男子。
巫零纏繞在手上的包紮帶已被燒毀,她咬緊牙關順勢一滾,滾滅了身上火焰後,急忙旋身將此人抱住,可他已氣絕身亡。
巫零:“……”
她木立當地,幾乎覺得自己的心跳驟停了一瞬。
火勢蔓延極快,無情的火海寸寸逼近,幾乎要再次點燃巫零的衣裳。
“噓砰——”
一道煙火忽然升空。
巫零回轉目光,目色一閃,忽然仰麵而笑。
那煙火像是激出的流星,雖隻在空中爆出一點,卻是五花十色,絢爛非常。巫零朝著那個方向飛奔而去,海浪銀光閃閃,經過一片淺灘,她在陰森幽暗的海邊石林中見到慕白。
他一身白衣,麵色蒼白,渾身浸濕,微微喘著氣,卻依舊是清雅風度、俊朗模樣,特別是那一雙眼睛猶如明月初生。
巫零望著他,渾然忘了自己,眼中不禁流下一行淚。
“來。”慕白伸出手,溫柔得讓人眼眶發酸。
巫零微微垂眸,一抹微笑浮上嘴角,再抬眼時,淚意已去,飛身過去,笑意裏帶了寵溺的意味:“小可愛,我送你的煙花彈是不是很好用?”
“好用。”
慕白握住她的手,巫零臉上一燙,卻舍不得抽手,慕白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捧在掌心,檢查後道:“你的傷口又裂開了。”
經他一說,巫零才發覺手掌處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
慕白又仔仔細細地重新為她包紮傷口:“不要進水,不要動武,一定要休息。”
兩人目光相對,巫零嫣然一笑道:“聽你的。”
她忽然想起一事:“思淵呢?”
早就在一旁的穆思淵很適時地做出驚訝之色:“原來還有人記得我。”
巫零見他也平安無事,心情為之一鬆,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慕白跟著一笑,穆思淵也“哈哈”大笑著。
死裏逃生、故人重逢,這一刻的感慨與喜悅,足以令三人開懷大笑。
巫零對他二人出現在此地不禁為之大奇,慕白與穆思淵對望了一眼,講起方才所發生的事情。巫零聽到慕白佯裝腹痛,躲開冷家家奴後,點燃火藥的時候,內心頗為驚動。
她道:“你們這個計劃實在太大膽,稍有不慎,你二人便會跟著一同葬身火海。”
慕白道:“我並非莽撞行事,以前在府衙時,我看過采石場的爆破文書,上麵有詳細記載火藥的用量、實施辦法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隻是沒想到還是出現傷亡。”
他歎了一口氣,臉上顯出一絲疲態:“我若還在恫兮鎮,定要被高大人數罪並罰。在這無人治理之地,犯罪竟成了理所當然。想想我曾經說過的話,真是諷刺……”
往日那些正義美好的詞,如今成了雙刃劍,刺向他自己。
巫零動容道:“你也是為了我不受製於人。”
慕白搖頭:“這麽說就不對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怎能將事情推你身上。”
爆炸聲接連不斷地傳來,海風仿佛在歎息。
久未說話的穆思淵忽然道:“要結束以暴製暴、以惡製惡,就需要有一套完整的刑法,以及強大的朝廷和剛正不阿的官員。”
慕白一怔,緊接著說道:“不錯,想讓百姓安居樂業,令罪犯心驚膽寒,歸根結底還是需要依仗律法的威嚴,以及強盛的國家。”
巫零見他二人討論這些事情,眸光微微閃動。
她身在江湖遠不了解這些,但她也明白,“舍己為人”的俠客終究隻能拯救少數之人,隻有國家強大,才能開太平之路。
穆思淵幽幽長歎一聲,神色也有些無奈:“可惜啊,如今的朝廷風氣很不好……”
慕白:“……”
巫零微微一笑道:“也不全是,朝中還有像你穆思淵一樣心思純淨的貴人,民間也還有像慕白一樣勵精圖治的有誌之士,江湖之上不是還有我這位豪情壯誌的女俠嗎?”
經她這樣一說,慕白與穆思淵兩人的一腔熱血又澎湃起來。
穆思淵喜道:“我真是高興,能與你們成為朋友。”
慕白雖未言明,但心裏也跟著點了點頭。
他們三人身後的石林上突然覆上一層黑影,此人毫無聲音地靠近,讓巫零等人全然沒有察覺。然而她也並無惡意,主動現身。
“子瑜!”穆思淵更是一驚一喜。
沈子瑜懷裏抱著三尺鐵箱,照舊一身黑衣,雌雄莫辨、麵無表情,可平時冷峻慣了的眉眼竟稍稍柔和下來,她方才也聽到他們的談話,身在“暗衛”,她的感觸並不比他們少。
巫零見狀,笑道:“不錯,我看到你在樹上留下的標記時,就在想你的手藝真不錯。”
沈子瑜道:“自從我們入府後,冷華霖每隔兩個時辰就查看鐵箱下落。所以談不上盜術,不過是順藤摸瓜。”
她語聲雖然冰冰冷冷的,但能說出這樣客氣的話,已是極為難得的了。
巫零笑了笑:“先將鐵箱打開,將裏麵的東西取出來,要不然抱著這東西,我們也走不遠。”
沈子瑜點頭,將鐵箱交予巫零。她自腰中抽出“紅玉海藻”,手腕一翻,劍光勝血刺入鐵箱的機關入口,不想方正的三尺鐵箱竟像花瓣般往四周散開,在精鋼百花瓣中央,就有一枚拳頭大小的虎符。
夜色蒼茫,海水之光微渺。
巫零將其拾起,交給沈子瑜:“依照約定,給你。”
沈子瑜:“……”
虎符入手冰涼,可她心裏卻似有著熾人的熱浪。
她將虎符握緊,緩緩道:“謝謝……”
巫零一笑,輕拍她的肩:“誰叫我們是朋友。”
沈子瑜住口不語,看似沒有變化,可巫零發現,她已溫軟下來。
巫零微微笑道:“走吧,離開反魂島。”
沈子瑜道:“你有船?”
巫零道:“有,反魂樹旁的懸崖下就有。”
沈子瑜一想:“不錯,懸崖洞口有貨運,附近就一定有船。”
穆思淵一樂:“難怪青哥留有一字‘回’”。
“走吧。”巫零上前扶住慕白。
遠處的爆炸聲已停下來,夜色中,巫零等人來到懸崖邊下的海域,此地果不其然有一艘船,他們一行跳上船頭,穆思淵**槳劃入海中。
船離岸漸遠,一陣海風吹來,忽然“轟”的一聲巨響,遠處又響起類似爆炸的聲音。
慕白道:“是冷府方向。”
夜空一下亮如白晝,遠比之前在海邊上的爆炸還要轟然巨響,且一陣急似一陣,滔天的火光似要吞噬掉整個反魂島,不用想便已知此刻的冷府定然是血漿迸濺,屍骨無存。
“冷府的火藥都炸了……”
衝天的火光映著巫零的臉色如雪冰冷,她眼角餘光無意瞥到反魂樹,樹下像是站著一個人,穿著黑衣,戴著黑帽,模樣極為詭異。
“他帶著骷髏麵具。”
沈子瑜視力極佳,視線與那人接觸時,一股莫名的恐懼直竄心頭。
穆思淵奇道:“潘大嫂此前就是被帶有骷髏麵具的人帶到反魂島,此人不是冷華霖嗎?”
“不……是青哥。”
巫零淡淡說道,她望著反魂樹,站得筆直,臉上沒有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如深海般沉黑幽邃……
天將黎明,盛夏的空氣裏開始有一股黏人的潮意。
青哥的臉藏在麵具之下,那是一張嘴角向上揚起的骷髏麵具,就好像在深邃的黑暗中,有人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三年前。
也是在反魂樹下。
冷若離前來祭祀許願,她剛過金釵之年,正是奢求夢想與愛情的年紀,她苦無表達心意的機會,就向反魂樹祈願:“希望表哥能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
她話音剛落,身後就覆上一層黑影。
冷若離一慌,回頭時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隻有一個骷髏麵具和一張紙被留在地上,紙張寫了一段話——
是一個替潘潯可實現心願的辦法。
那段話卻叫冷若離奇怪。
冷若離回到冷家後,正好撞見冷華霖,他看到冷若離手上的骷髏麵具和一張紙,隨即心領神會,以為這是冷若離的主意,冷若離見他高興,便沒有將反魂樹下發生的事情告知於他,隻道這確實是自己的主意。
冷華霖之前一直苦於冷家人丁稀薄,無法繼續壯大勢力,於是利用島上之人對反魂樹的信任,塑造出“神樹”有求必應的假象,其中就有七人率先被實現心願,成為“神樹”最早的擁護者。
之後每年五月二十日,冷家就會大辦“神樹祭典”,以“神樹”的名義分給島上之人含有罌粟的食物,此舉讓越來越多的人荒於耕種、懶惰成性,沉溺於許願,最後成為冷家家奴。
三個月前,夜色如往常般平靜。
茅草屋裏的密道走出一個人,她的肚子很大,似乎快要生了。青哥聽到動靜,回頭望著她,春檬朝他拜了拜:“爹爹……”
“從冷府回來?”
“嗯。”
“冷華霖最近怎麽樣?”
“他心情不好……”
“為什麽?”
“鄭淼、趙澤晨、餘漢洋、江誌平、柳千貝這五個人不滿足被隻被‘神樹’實現一個願望,就以此來威脅他,要冷家拿出更多的銀子供他們生活,要不然就揭穿‘神樹’的秘密。”
“真是貪得無厭,早晚自掘墳墓。”青哥冷哼一聲,轉目望向她的肚子,“冷華霖近日來對你可還好?”
春檬道:“他說如果我能生下男孩,就把我從胡家要回去。”
青哥的目色微微一動:“如果是女孩呢?”
春檬一驚,連忙道:“爹爹,我向‘神樹’許過願,我腹中一定是男孩!如果我生下男孩,進入冷家,等冷公子坐上家主之位,我就能讓他放了爹爹。”
茅草屋裏的白燭,隨風晃動了一下,似乎漸漸黯淡下去。
青哥冷笑了下:“你實在太天真了。”
春檬咬了咬唇,陷在一種複雜的情緒裏麵。
她何嚐不知道自己過於天真?又何嚐不知道“神樹”一說是假的!
五年前,青哥因知曉胡馭攏無法生育,就讓如花似玉的春檬嫁給他,其目的就是等待冷家啟動“神樹”計劃。
之後的五年間,青哥又令春檬在反魂樹下許願,屢次被冷華霖撞見。
春檬雖纖瘦,可身材修長,很有幾分姿色,冷華霖便動了替她“實現願望”的心思,而春檬也如願懷上孩子。
青哥道:“你不會對冷華霖動了真感情吧?”
春檬低下頭,不想和他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所以從懷中遞來一張紙:“爹爹,這是你之前找我繪製的冷家地圖。反魂島的密道分別通往地牢、後院小屋。其中地牢空無一人,但似乎藏有一間密室,至於小屋,裏麵中藏有大量火藥。”
青哥接過地圖,細細查看,不再言語。
過了半晌,青哥眉眼都沒有抬一下,隻道:“回去吧,明日再來回報。”
春檬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株紫紅色的鮮花,準備遞給他:“這是石斛蘭,相傳它代表父親,我親手種的,前不久才開了花……”
青哥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應該清楚,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不能被任何人發現,所以你我家中不能有任何相似之物,你我更不能互贈東西。”
“我知道……”春檬低下頭,淒然一笑,“時辰不早了,爹爹早些休息。”
她帶著石斛蘭又從密道離開。
青哥轉身,再度望著“神樹”。
月光如水,落在反魂樹上像是百花盛放。
他忽然露出一絲冷笑:“愚昧的人呐,明知是假的,還要執著的崇拜……”
……
如今,冷家覆滅。
這個帶著骷髏麵具的人遙望著冷府方向,仍守在反魂樹下。在慘絕人寰的爆炸聲中,他又唱起了那首童謠——
“月下懸崖兮,紅杏添妝彩;
綢繆束薪兮,夜半攬衣衫;
神樹未眠兮,慈母掩稚子;
魂去歸來兮,神樹幻鬼影;
渺渺無依兮,蛙聲驚故裏;
魂去歸來兮,嬰靈不知途;
夜潮海浪兮,日暮吹紙黃;
嬰靈聲咽兮,修羅戟如霜……”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