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觀往知來

慕白緩步而來,一襲白衣,意態如竹,隻是身上再無半點花香。

他將從同福酒館買來的燒雞和酒,放在蘇心瑤的墓前,看了眼魏辰宇的屍體,道:“他應該是某個朝中權貴的‘鷹犬’,因為隻有這類人才習慣在後槽牙裏藏有毒包。”

巫零十分驚訝:“小可愛,你竟然知道這些。”

他淡淡一笑,俊雅的側臉映著朝陽,聲音有些溫和:“你忘了,我身在府衙,對於朝廷之事也有些了解。”

巫零點頭:“是啊,你也是朝廷中人……”

她語氣裏像是含了一聲歎息,似乎有隱藏的心事漸漸湧了上來。

慕白有所察覺,但未覺出是何事,便隻道:“需要我幫忙嗎?”

巫零搖頭:“你是府衙中人,而魏辰宇是在逃凶犯,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慕白問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理他的屍體?”

“這是一個秘密……”

巫零微微側著臉,沐浴在橘色的朝陽下,明媚的紅裳配上慧黠的笑容,讓人油然生出一種心動。

慕白道:“我自然相信你能處理好接下來的事情,隻是擔心事情太累,你畢竟是個姑娘。”

姑娘?

巫零微微一愣。

她行走江湖多年,曾被人冠以多種稱呼,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她是“姑娘”。再抬頭看著他,這樣一個風姿卓越的人,不禁令人久久注目。

他們對視了許久,仿佛各自思潮如湧,直到陽光落入巫零的眼裏,她似不能適應般垂目一笑:“明日巳時,我就要離開恫兮鎮,這件事就讓它告一段落吧。”

“你要走了?”

“嗯。”

“……”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本就萍水相逢,如今別過,也屬意料之中。

慕白見她仍是笑著,卻沉默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本來他還想問一些話,比如巫零和魏辰宇之前談到的有關二十年前的某個事情,可如今他忽然掩口不提。

那件事情還是不要拖累她的好……

慕白這樣想著,躬身一禮道:“明日我當差,恐怕不能送你。”

巫零一笑:“沒關係,以後有空我再回來找你喝酒吃肉。”

慕白點了點頭:“我先告辭了。”

朝陽初升,晨光如夢。

他轉身離去,也不知道那樣的約定是不是有效,畢竟在此之前,他們從未在一起喝過酒,從未在一起吃過飯。

慕白不禁發出一聲歎息,漫天的陽光墜了他一身,卻不及巫零半點灼紅。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明明那麽狡猾,卻又那麽坦誠;明明那麽張揚,又那麽小心謹慎。

這一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慕白迎著陽光,終於不得不低下頭顱。

這天實在太亮,而他腳下的路卻布滿了黑沉的影子……

慕白足足走了有兩盞茶工夫才回到府衙,剛進門就聽到喧鬧聲不斷,他聞聲看去,隻見一群衙役圍著一位美婦人。那婦人雲鬢高挽,貌若天女。雖說約莫四十出頭,可一身紫紅裙衫襯得體態婀娜,像是少女。

她見到慕白時,那雙眼睛閃爍如星,依稀與巫零有幾分相似。

慕白暗道:莫非她是巫零的母親?

他見婦人腳邊放有十個木箱,心裏又湧起數個猜想。

衙役阿虎見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便跑過來道:“還不快過去,那可是你未來的丈母娘!”

“丈母娘?哪個丈母娘?”慕白佯裝單純,臉上浮起疑惑的神情。

婦人莞爾一笑道:“我是巫零的母親,林嫵一。”

“哦,林夫人,”慕白邁步上前,長揖到地,“哦,不,巫夫人。”

阿虎急得直跺腳,直嚷起來:“白癡!你應該說‘晚生慕白,拜見伯母’!”

慕白“哦”了一聲,又躬身一禮,依葫蘆畫瓢地改了口:“晚生慕白,拜見伯母。”

林嫵一輕輕的微笑,沒讓他起身站直:“聽說零兒近日來都住在你府上?”

慕白解釋道:“沒有,巫姑娘一直住在同福客棧的天字一號房。”

林嫵一笑道:“站直了說話。”

“謝伯母。”慕白站直身來,佯裝膽怯地抬手用袖口擦一下額上的冷汗。

林嫵一笑意舒展地打量著他,見他氣質俊雅、眉目如畫,忍不住讚道:“長得真俊。”

慕白:“……”

他忽然滿麵通紅。

林嫵一又笑了笑:“好孩子,別緊張。伯母今日前來是要送你禮物,打開吧。”她隨手指了其中一個箱子。

慕白依其言打開,一道璀璨的金光忽然附上他的雙眼,同時閃瞎了在旁圍觀的衙役們。

“我的天哪,滿滿一箱子黃金!”

“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黃金……”

“這一共得多少錢?”

“還有九個箱子!”

慕白:“……”

林嫵一道:“離開我女兒,十個箱子全給你。”

她帶著狡黠的笑意看著他。

慕白心中不覺一笑。

這對母女果然與眾不同。

如果說巫零是隻“紅狐”,那林嫵一便是一隻“九尾狐”。

慕白立刻長揖到地:“謝伯母,晚生收下了。”

阿虎:“……”

眾衙役:“……”

就連剛剛趕過來的高知縣都目瞪口呆。

林嫵一掩唇一笑,眼中蓋過一絲冷然:“果然是好孩子,伯母沒有看錯你,以後離我女兒遠一些吧。”

慕白又躬身為禮道:“遵命。”

林嫵一:“……”

她嘴角一勾,卻是森冷的笑容,毫無波動的黑暗立即從她眼底蔓延出來。

高知縣見她抬腳要走,連忙上前解釋道:“夫人留步,這孩子從小無父無母,被他師父餘仵作一手拉扯長大,如今他師父故去,他心裏定覺得配不上令嬡,才做出這樣的事情,還請夫人勿要見怪。”

林嫵一停下腳步,冷冷地掃來一眼:“仵作?如此下作的職業,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高知縣見林嫵一如此輕賤於慕白,心中已覺氣惱,將手背過再沒有多講一句話。

林嫵一走後,圍觀在旁的衙役們紛紛上前責備於他——

“你真是蠢得可以!”

“區區十箱黃金算什麽?難道你與弟妹的感情就不值錢嗎?”

“就是!弟妹可是難得一見的好姑娘!”

慕白傻笑道:“這可是十箱黃金!我這輩子都賺不回來!”

他滿眼星光,似十分喜悅。

衙役阿虎被他氣得臉色發白:“餘仵作怎麽教出你這樣的東西,你叫他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婚姻大事乃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味諂媚討好隻會不得善終,這門親事不結也罷。”高知縣心裏有氣,甩袖回去。

衙役們聽他如此說話,頓知沉默為妙,隨之散去,隻留下慕白一人,他望著林嫵一離去的方向,心中不免好奇:巫零並非一般姑娘,她娘親自然也會不一樣,這樣一個人不會僅僅隻是為這件事情而來吧?

五月裏的陽光旺盛。

林嫵一從府衙出來,前麵就是一條大街,兩旁的店鋪都熱鬧極了。她一路走一路逛,滿臉都是笑容,直到慕白的家門口,她才停下腳步,望著貼在大門左右兩邊的四個字——

“內心篤定,何懼風雨。”

林嫵一頗有興趣地打量著。

突然“嘎吱”一聲,那扇緊閉的大門被人從裏麵打開,林嫵一嘴角微翹,眼中似有了笑意:“好久不見了,餘仵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