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愛恨生死1
五月十日，子時。
黑夜幽沉，昭明書院的牌匾結了幾層蜘蛛網，斷落了一半，搖搖晃晃的，幾乎隨時要掉落下來。
兩個打更人在門前經過，飛葉飄零，顯然久未經人打掃，如今看起來像是一座墳塋。
其中一個打更人埋怨起來：“今天你當班，怎麽把我也叫出來？”
另一個打更人道：“四十九天前蘇心瑤就死在裏頭，之後又接連死了五六個人，就連桃李滿天下的薛院長都被高大人抓起來，判了罪，你說邪不邪門？”
“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鎮上人心惶惶，大家都要瘋了！”
“今日醜時三刻正是蘇心瑤回魂之時，日前大夥聯名上書給高大人，請他將蘇心瑤從土裏挖出來，丟出恫兮鎮。眼下才子時三刻，高大人還未到此，我一個人打更經過這裏，心裏發慌！”
“不說了，趕緊走！趕緊走！”
他二人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快步逃離昭明書院。
一道紅影從陰雲之中掠過，夜風吹拂，宛如鬼泣。
昭明書院的西麵沒有一花一草，隻有五個新立的墳包，明明已是初夏，可眼下卻隻剩下蕭瑟和枯黃。夜風卷著黃沙四起，在潑墨一般的夜色中，隱約能看見一個人影在其中一個墳包前不斷挖掘，他身形高瘦，手下的力氣倒是頗大，挖出的土壤被隨意拋灑在身後。
這座新立的墳包前插著一塊木頭，上麵寫著“蘇心瑤之墓”。而它的旁邊依次還有“朱征之墓”“戴齊陽之墓”“薛靈芸之墓”“鍾彬之墓”“魏辰宇之墓”。
“要不要休息一下？喝口酒。”
神秘人突然窒住，回頭，隻見一紅衣女子站在他身後。
她喝著其中一壇子酒，靜靜地望著他：“魏師兄，好久不見。”
月色從陰雲中透了出來，照在魏辰宇的臉上，讓巫零想起第一次在書院看到他的時候，那日蘇心瑤剛死，他的臉色深沉，極是鬱鬱。
魏辰宇慢慢從墳包旁走過來，巫零丟來一壇子酒，被他正好接到懷裏。
巫零淺淺一笑：“我記得那日在澤園堂吃飯，我還問你有沒有酒喝。”
“我說書院禁酒。”他打開酒壇，仰頭灌了一口。
巫零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魏辰宇：“……”
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望著巫零，已經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巫零的觀察總是細致的，她緩緩歎了口氣：“就從今日說起吧。”
“恫兮鎮上的聯名信是我發起的，目的是將消息放出去，讓你知道蘇心瑤即便死了，也無法安生。你為她做了這麽多事情，我想你一定會來，而且距離這樁案子都過了四十九天，你會覺得此前在恫兮鎮路過的我，大約也走了吧。”
她完全說中魏辰宇的心思。
他不由牙根咬緊，臉色猛然沉了下去：“你為什麽一定要管這件事？”
巫零望著他，語聲如冰：“你並非正當防衛，所以殺人償命，即便是為了拯救。”
“那你呢？”魏辰宇凝視著她，聲音更冷了一些，“你行走江湖，難道就沒有殺過人嗎？”
“沒有。”巫零平視對方，聲音清清淡淡的，“我父親曾說，天下自有法度，江湖人雖遠在江湖，也要以法為本，持劍，絕不可隨意殺人。”
魏辰宇：“……”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這世上居然有江湖人不殺人，你在說笑嗎？”
巫零望著他，眼睛幹淨清透得像是水晶琉璃，看得魏辰宇臉上的皮肉抽搐了一瞬。巫零又道：“接著方才的話說吧，你一定好奇我為什麽知道你會在子時三刻出現。”
魏辰宇神色一凜，他的確好奇得很。
巫零道：“蘇心瑤自殺後，你在醜時三刻敲響喪鍾，還在現場撒下‘蜜蝶香’，甚至還為她換上一套仿佛是嫁衣的大紅錦服，說明你是一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後來即便你知道我來到書院的目的是查案，你仍舊不放棄這些步驟。”
魏辰宇勉強壓下怒氣：“我要讓她知道，直接害死她的人都被我殺了！”
巫零輕輕歎息：“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在子時三刻出現，因為蘇心瑤死於子時三刻，而今天正好是她的回魂日。”
魏辰宇一驚：“你懂得驗屍？”
巫零微微一笑，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學無止境嘛。”
魏辰宇皺眉：“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並沒有死於地窖。”
巫零接口道：“當時地窖的火實在太大，裏麵的人都被燒成白骨，但仍舊可以分辨出，那些白骨屬於兩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男子，男子的個子不高，顯然不是你，至於女人……”
魏辰宇聽其言，略略一怔，張嘴間卻囁嚅難言。
巫零替他講出來：“那個女人是田小鳳。”
“那日的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你讓田小鳳埋伏在‘逸翠院’外，等你出現時，就主動現身往東麵跑將衙役引走。至於你，就和高知縣以及另外一個衙役去找鍾彬，想必在此之前，你就已經騙取鍾彬信任，告訴他，高知縣會來抓他，你有辦法幫他逃走。”
魏辰宇：“……”
巫零眸色清寒：“而鍾彬的逃跑路線也是被你設計好的。”
“你叫他一路向西，半路上你將衙役的膝蓋打傷，迫使他追不上，至於高知縣，他自然沒有體力緊跟著你。於是你又讓鍾彬過了拐角就往北麵跑，好躲進地窖。可事實上，你的目的是與田小鳳匯合。”
“當田小鳳甩掉衙役後，在北麵拐角處換下你，繼續追逐鍾彬。當時因為夜深，再加上你與田小鳳的身型都是高高瘦瘦的，乍一看不會讓人察覺出異樣。可等鍾彬進了地窖，田小鳳就一把火，將他鎖在裏麵。”
魏辰宇眉梢微挑：“她恨鍾彬，自然不想讓他活。”
巫零微微皺眉：“她也恨薛靈芸，所以一直模仿她的筆跡，準備有朝一日進行複仇。”
魏辰宇冷笑：“沒錯。”
巫零問他：“那你是教過田小鳳武功嗎？要不然她沒有可能甩掉幾個壯漢衙役。”
魏辰宇點頭：“她很可憐，因為兩年前的火災，她早就已經沒有了生存的念頭，我不過是找點事情給她做，讓她活下去。”
“活下去？你是心存愧疚吧。”巫零話鋒一轉，“因為兩年前那場火是你放的，對嗎？”
她猝不及防的一句話，讓魏辰宇僵在原地。
他望著巫零，從她透亮的眼裏感到一絲讓人窒息的恐懼。
巫零的眼神越來越冷：“地窖密不透風，很難滅火。”
“兩年前，薛靈芸、鍾彬、蘇心瑤也身在地窖，卻毫發無損，說明從起火到救援，其間根本沒有等待多長時間，而且當時定是濃煙滾滾，可火勢很小，要不然你衝進去之後，就很難再走出來。但是你為了讓大家看到大火造成的可怕後果，你找到昏迷不醒的田小鳳後，將她渾身燒傷！”
魏辰宇：“……”
他頭上已冒出冷汗。
巫零冷道：“因為這場火，讓書院眾人對你心存感念，薛學仁一直視薛靈芸為掌上明珠，經過此事後也對你高看一眼。”
“至於薛靈芸，定會是因為此事將你視為英雄崇拜，而田小鳳……”
巫零冷著臉：“她一直以為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對你死心塌地言聽計從，想必在你殺朱征之前，也是她幫你約到朱征。而你則愛上了那位貌美如花的蘇心瑤。”
“哈哈哈……你說的沒錯！”
魏辰宇仰天厲笑，眼中血絲根根暴起，他舉起酒壇子，仰頭猛地一灌，隨後將酒壇子砸碎，滿身黑衣，樣子猙獰可怖，像是地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