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誰是那枚關鍵的棋子(2)
流放,是大城刑律中僅次於死刑的酷刑。千裏流放,毒蟲猛獸,天災人禍,路途凶險可謂九死一生,即便苟延殘喘得以存活下來,也必是惡病纏身,簡直生不如死。
斥堠非常清楚,判處流放基本等同於見閻王。
他終日以淚洗麵,嚎哭不止,甚至絕望地以頭撞牆絕望試圖自殺。
此案提交京畿提點刑獄司複核,提刑官宋濂眼光毒辣,發現本案中的若幹疑點,但他不動聲色,秘密提審斥堠。
官驛斥堠自感生還無望,唯有一心求死,麵對“惡吏”始終消極對抗,沉默寡言。
“說出事實真相,宋某保你平安。”
回答他的是斥堠的一聲哀歎。
宋濂陰惻惻地笑了,“你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其實未必能瞞天過海。我最後再問一次,說還是不說?”
“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還想聽什麽呀?”
“嗯,好!非常好!宋某此生最愛啃硬骨頭,尤其是那些鐵齒鋼牙之人更讓我興奮異常。打碎硬骨頭,敲開鐵齒鋼牙,想想還真是讓人激動啊!此時此刻開始,你最好一句話也不要說!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說完,宋濂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又轉向衙役吩咐道:“動刑!”
“惡吏”之稱絕非徒有虛名,刑訊手段殘忍至極,聞所未聞的各類刑具令人膽戰心驚。
其中一款叫做“白肉罩火燒”。
燒得粗紅的鐵篦子將犯人上下夾擊,宛如夜市上的燒烤攤。皮肉灼燒掉落,都伴隨著陣陣淒慘的哀嚎。更可怕的是,隨著一次次用刑,一層又一層的皮肉脫落,疼痛感將持續加倍,常人基本上無法承受。
斥堠並非鋼鐵之軀,自然受刑不過,嚎哭求饒,終於坦白交代。
原來這一切都是沂王趙蘅的主意。
日本武士刺殺韓㣉,首級直送水城邀功請賞。一直同情韓侂胄父子遭遇的趙蘅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為替韓㣉報仇,他連夜找來官驛斥堠,命其設法殺掉日本武士九條蒼介和中村半崗。
斥堠沒有蠻幹,而是先行挑撥離間,攛掇中村半崗殺死九條蒼介,之後準備在他赴任海州縣途中動手,沒想到宋慈提前破了案……
對此說法,宋濂基本上表示滿意。
“我就說嘛!區區官驛斥堠,每日奔波勞頓,經手急件要件,平日裏行為做事謹小慎微,怎麽可能為了幾百兩銀子而挑唆殺人?而且還是權相宣稱犒賞之人。”
“大人一語中的,小的確實迫不得已。”
“好,既然沂王趙蘅差遣,牽涉皇親國戚,那這件事情我們隻能到此為止。記住,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宋濂的人,沂王府一舉一動必須及時通傳。”
“小的明白。”
官驛斥堠出獄後,被秘密接到沂王府養傷。
趙蘅稱讚辦事利索,不辱使命,當場賞銀千兩,安排專人服侍休養。斥堠感激涕零,誓言效忠。
當晚,太學博士真德秀、沂王趙蘅、藩軍副統張作昌以及他的兒子藩軍少將軍閩興等人秘密會晤,齊聚沂王府清雅的茶室。
代表真德秀出場的是一株“蒿秧”。
它懸浮在半空中,根須翕動,通體星星閃亮。
張作昌神情嚴肅地說:“收到沂王通報,張某星夜兼程趕回,沒想到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楊元貴、雎徵之兩位朝廷重臣接連遇害,水城恐迎來一場災難,身為藩軍副統,張某不會坐視不管。藩軍一部已經秘密開拔,脫離邊境,不日即可抵達。”
趙蘅大惑不解,“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楊元貴到底死於何人之手?”
張作昌分析道:“不好說,也許不是我們的人。史賊聯手大理寺卿楊元貴秘密設立‘左寺案’,專事緝捕韓黨,甚至以莫須有的罪名大肆清除異己,以致京城百官人人自危。狗急跳牆,鋌而走險,猶未可知啊!”
趙蘅搖頭歎氣,感慨道:“唉!雎徵之遇害,顯而易見是權相史彌遠的報複。痛失組織骨幹,我們更不能坐以待斃,必須予以反擊!”
張作昌附和道:“沂王所言不無道理,我已命犬子召集太學武學生秘密操練飛槍術,城主視學之日必須正義伸張。”
“動用武力是下策!”
真德秀熟悉的聲音傳來,眾人都抬頭望向那株“蒿秧”。
蒿秧穩穩懸浮在半空,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水城隱現大批異邦犬戎兵的蹤跡,且數目不詳。如今敵暗我明,一旦動武,我們勢必相當被動,而且水城局勢動**,周邊豈能安生?若敵方趁虛而入,你藩軍是否有能力兩線作戰?有鑒於此,城主的態度將成為安定大局的關鍵。”
趙蘅不屑地笑了,“城主?那個已被架空的帝王之尊?”
蒿秧解釋道:“不能小瞧這個人。城主德行高尚,向來以仁愛著稱,高居至尊之位依然講究以德服人。城中文武百官沒有親疏之別,一視同仁。”
趙蘅冷哼了一聲:“哼!你少在這裏拍馬屁!真德秀,我正想問你呢!城主特意把你的得意門生宋慈找來,到底是何用意啊?”
“這我怎麽可能知道?”
趙蘅似乎早已看穿一切,分析道:“城主常年浸**朝野爭鬥的漩渦中心,對自己的尷尬處境自然心知肚明。權相史彌遠與楊皇後聯手主政,無論對外交涉結盟,還是水城內政管理,他根本插不上手,已然被架空。所以,他借故把宋慈找來,恐怕另有所圖啊!”
蒿秧支支吾吾地說:“啊!城主心思,我們還是不要妄加揣測。敝人的計劃是,在城主視學之日率一眾太學生伏闕上書,請誅史賊與楊皇後!”
張作昌當即反對,不耐煩地擺擺手。
“伏闕上書沒屌用,你這隻是一腔書生意氣!不如按我說的來,找機會一舉幹掉史賊和楊皇後,一了百了!”
張作昌轉向閩興吩咐道:“兒子,你來給諸位講一講吧,你那邊的準備得如何?”
閩興自信地說:“沂王及諸位前輩放心,太學武學生天資聰慧,在本人的**下,飛槍術演練得有模有樣。隻等你我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飛槍如蝗,漫天襲來,周邊三丈絕無活路!”
蒿秧有些著急,在空中接連打了幾個旋兒,以引起眾人注意。
“視學之日,權相史彌遠和楊皇後勢必寸步不離城主左右,你們倉促動武,難免誤傷!諸位不要衝動,必須謹慎決策!”
真德秀這番話不無道理,眾人瞬間陷入焦灼之中。
窗外牆根兒處,躲在暗影裏的官驛斥堠偷偷摸摸地探頭張望,悄悄觀察清雅茶室的動靜……
趙蘅忽然想到什麽,忍不住哽咽落淚,悲悲戚戚。
張作昌見狀疑惑地問道:“沂王一向狂傲,在水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今日為何突然哭哭啼啼?”
趙蘅抽噎著說:“我想到了我們的老朋友韓侂胄。多好的人啊!身為水城丞相,一腔熱血,兩袖清風,為抵禦外辱不惜割須斷袍以明誌,誓言抵抗到底!可是我做夢都沒想到,這樣一位嘔心瀝血的正義之士,居然被那史賊陷害誅殺,割首級秘送敵營,最終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異常悲痛的趙蘅說不下去了,懊惱地捶打著自己的大腿。
張作昌安慰道:“事已至此,還說這些幹什麽?不如找機會殺掉史賊和楊皇後,替韓侂胄報仇,比哭哭啼啼管用!”
蒿秧急忙製止道:“I want to stress it again.殺人是下策,關鍵是城主趙擴的態度!”
張作昌正想說什麽,被趙蘅抬手打斷。
趙蘅抹一把眼淚,終於恢複了神智,“真德秀博士說得對,我那皇叔好歹也是名正言順的水城城主,如果他不再渾渾噩噩、裝聾作啞,那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利的。所以城主視學之日,真德秀親率一眾太學生伏闕上書,或許有所感召。至於張副統這邊呢!我建議也要做最壞的打算,這是最後一步險棋,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動刀兵。”
張作昌有些氣惱,指著趙蘅的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閩興急忙勸解:“父親,沂王考慮周全,不如回府之後細細考量。”
“還有一件事情。”趙蘅環顧眾人,意味深長地繼續道:“諸位,本王想請教一二,韓侂胄到底是不是你我的朋友?”
張作昌說:“這不是廢話嘛!你我與韓侂胄情同手足!”
蒿秧感慨道:“得遇知己,三生有幸啊!當年敝人遇險墜落混沌水城,流落街頭遭人鄙棄,幸得權相韓侂胄賞識,推薦入太學任職,衣食無憂。大恩大德未有回報,如今竟與之陰陽兩隔,切膚之痛難以言表。”
“好!既然如此,本王忽然有一項動議。”
眾人都看向趙蘅,神情嚴肅。
趙蘅認真地說:“韓侂胄仁人誌士,在水城可謂聲望極高,備受百姓擁戴,被奸臣謀殺之後,頭顱敬獻敵國,屍身草草掩埋於城西荒草灘,身首異處,委實可憐。本王決意收殮韓侂胄無頭遺骨,秘密遷墳厚葬。”
“我同意!”
張作昌率先表態,繼續道:“這件事情包在張某身上。不如索性為韓侂胄辦一場風光大葬,讓那史賊不得安寧!”
趙蘅急忙糾正道:“不可,不可,值此敏感時期,還是秘密遷墳厚葬為宜。擇選遷墳吉日,你我同往城西操辦。”
蒿秧建議道:“二位,你們或為皇親貴胄,或為藩軍統帥,一舉一動惹人注目。未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件事情還是交給我去辦吧!在城主視學之日到來之前,我等應低調行事,不留痕跡,以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