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從哪裏來(1)

飛身撲向嫌疑人那一刻,年輕輔警孱弱的身軀彎成一張硬弓。

耳畔掠過水城峽穀腥濕的海風,他像狩獵的鷹隼那樣從天而降,高舉警棍,務求一擊必中。

宛如定格了一般,身強體壯、頭大如鬥的重案在逃嫌疑人愣在當場,因驚詫而微張的瞳孔映射出這名年輕輔警的颯爽英姿。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父親以及同事眼裏的廢柴、盧瑟,宋慈真的豁出去了。

A級通緝令、重案在逃嫌疑人、立功受獎……

這些特別的字眼讓這位寧安路派出所的年輕輔警腎上腺素飆升,抓捕過程中不顧帶隊探長的一再告誡,擅自脫離搜山陣型,憑直覺包抄,終於搶先發現了逃犯藏身處。

樹林裏影影綽綽,多名警局探員正朝這邊圍攏過來。

前有峽穀,後有追兵,嫌疑人無路可逃。宋慈見狀大喜,立功心切的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呼叫增援,而是搶先向這名罪孽深重的逃犯發起致命一擊。

這是證明自己的寶貴機會,怎麽可能輕易放過?

手起棍落,嫌疑人抱頭哀嚎,增援警力隨後到場,將逃犯拘捕。從今往後,自己將不再低人一等,不僅能在輔警隊伍裏抬起頭來,更讓望子成龍的局長父親刮目相看。

警棍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狠狠砸向嫌疑人的腦袋。

宋慈似乎看到了預想中自己“隻身擒凶”的英雄一幕,冷峻的表情中藏著幾分得意,心說上了公安部A級通緝令的重大在逃嫌疑人也不過如此,並不比其他人多長三頭六臂……

這一閃念尚未結束,他便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嫌疑人近在咫尺,此時宋慈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怪異的眼神並非驚詫,更像是譏笑、嘲諷他的自不量力。

心裏咯噔一下,但是後悔已經太晚了。

身高馬大的嫌疑人不躲不閃,待宋慈飛撲過來的瞬間,突然出手掐住他的脖子。

雙腳懸空,徒勞掙紮,就像被對方拎著的小雞崽兒。

粗壯得宛如大型起重機械的臂膀開始徐徐移動,宋慈驚恐地發現自己被移到了峽穀這邊,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頭冒冷汗,四肢癱軟,連告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難道自己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亡命徒終結嗎?雖然極度不甘心,但是在絕對力量麵前終究無可奈何。

嫌疑人惡狠狠地盯著他,慢慢鬆開了手。

宋慈的身體極速墜落,耳畔掠過呼呼的風聲。不知道自己摔死之後能否被組織評定為烈士;身為警察局長的父親再也不能逼兒子報考公務員;水城醫學院法醫學專業進修班的結業證書還沒來得及領取;上季度的房租還有那些信用卡欠款也不用償還了吧?

高空高速墜落讓他的耳膜承受了太大壓力,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

……

烏雲滾滾,遮天蔽日。水城密集毗鄰的牌樓街坊在斑駁光影映射下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僻靜甬道內,遍體鱗傷的死囚韓淵枷鎖束手,白布囚服鮮血殷紅,他已無力掙紮,唯有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幾名身著古代官服的獄卒將其高舉過頂。一行人快步穿行甬道,裹挾起陣陣血腥。

飛簷鬥拱的古代建築群,紅牆綠瓦的官府衙門,這裏是未知年代的大理寺行刑處。

抱著扁擔靠在牆角打瞌睡的宋慈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正巧看到獄卒從眼前經過,於是好奇地探頭張望。跟宋慈並肩坐在一起的是位身著麻布衣的古裝青年,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宋兄可看清楚啦?這名死囚便是韓淵韓大人,你我按計劃行事,切勿魯莽。”

說著,麻衣青年悄悄將一把匕首塞到宋慈手裏,率先挑起水桶跟了上去。

宋慈一時回不過味來,懵懂地四下張望,緊張判斷著形勢。麻衣青年見他站在原地,焦急地擺手示意。

將匕首藏進袖管,匆匆挑起自己的水桶走過去。

宋慈懷疑自己誤入電視劇片場,難不成還當上了劇組的群演?

“哎,哥們兒,你們這是拍戲呢?”

麻衣青年停下腳步,低聲叮囑道:“宋兄莫非懷有心事?城主趙擴厚德而孱弱,朝野各派牛頭馬麵,人鬼不分。你我今日義舉便是為了國家社稷,切記奸臣不除,後患無窮!”

宋慈一樂,“詞兒還挺熟。認識一下?我叫宋慈,兄弟怎麽稱呼?”

麻衣青年像看怪物一樣盯著他,無奈地搖搖頭。

跟在麻衣青年身後來到大理寺行刑處寬敞的院落。隻見左側擺放巨型鑊鼎一隻,鍋下柴堆熊熊燃燒,現場熱氣蒸騰。

雜役們絹巾捂口鼻,正用特製工具從鑊鼎內撈取屍骨。

冒著熱氣的骷髏頭被裝進殮屍袋。

院落中央布設巨大的絞刑架,有雜役正將吊在絞架上的屍首卸下來。院落右側設置一處行刑台,木板鋪裝,離地三尺。

行刑台上的劊子手手起刀落。

鮮血四濺,犯人登時身首異處。

即便猜測是在片場拍戲,宋慈親眼目睹這血腥一幕依然感到陣陣惡心,頻頻幹嘔。

“我X,這也太逼真了吧?!”

麻衣青年低聲提醒道:“宋兄,公案後滿臉橫肉者便是大理寺卿楊元貴!”

宋慈扭頭望去,看向不遠處的公案桌——

坐在桌後的楊元貴頭也不抬,提筆在一份公文袋上畫個紅叉,公文袋隨手扔在地上……

劃過紅叉的公文袋已累積厚厚一堆。

行刑台這邊的雜役們分工協作,有人麻利地收拾犯人屍首,有人水桶衝洗行刑台血跡,動作嫻熟,絕不拖泥帶水,事畢迅速撤離。

宋慈和麻衣青年挑著水桶走了過去,與雜役交接。

撲通一聲,枷鎖傍身的韓淵被獄卒們重重地扔在公案桌前。

楊元貴見狀不禁皺起眉頭,起身來到他的麵前,伸手剛要攙扶,忽然想到對方死囚身份,隻能駐足觀望,心疼打量。

韓淵虛弱異常,但緊咬牙關,拳頭微握。

楊元貴恨鐵不成鋼,哆哆嗦嗦地指著韓淵,痛苦地搖搖頭。

“韓大人啊韓大人,你我同朝為官幾十載,沒想到你居然是禍國殃民的奸佞小人!勾結韓黨餘孽,鼓噪煽動、陰謀造反,你們這些人……真是有負城主皇恩啊!”

韓淵苦笑道:“韓黨?僅僅緣由韓某姓氏,便捕風捉影懷疑我與韓黨餘孽有關聯?狗屁關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楊元貴理解地點點頭,轉身回到公案桌後,接過評事譚登遞來的公文袋,打開卷宗沉痛宣讀。

“經刑部核準,廣東經略安撫使韓淵結黨謀反罪行成立,依大城刑律嚴懲,判,烹刑!”

讀畢,楊元貴捶案頓足,潸然淚下。

韓淵吃驚地望著他,急忙扭頭看向院內鑊鼎——

雜役們已開始向鍋下柴堆潑灑油料,大火熊熊燃燒,鼎內沸水翻滾,熱氣升騰。

韓淵氣得渾身發抖,突然嘔吐不止,汙穢滿地。

“真是好演員啊!演得太像了。”

看到這樣精湛逼真的演技,宋慈不禁發出由衷讚歎,差點兒鼓掌叫好,轉向麻衣青年又問道:“哎,哥們兒,我們兩個待會兒演什麽?懷揣利刃,不會是荊軻刺秦王的戲份吧?”

麻衣青年望著楊元貴恨得咬牙切齒,眼睛濕潤了。

“想必雎大人正火速趕來,你我不可輕舉妄動!”

一名雜役來到宋慈、麻衣青年麵前,粗聲粗氣地命令道:“宋慈,九條,又想偷奸耍滑不成?還不趕緊再挑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