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竹馬

換了身運動服,背心搭配緊身褲,將長發紮成馬尾,站在鏡子前左右觀察了一下,又跑回衣帽間找出一件透明防曬衫,自認為準備完畢後出門的喬光浠,在等電梯時又碰見了俞淵火。

嘿?這人是陰魂不散嗎?

“去運動?這個時間?”

“就拉拉筋,不做劇烈運動。”

俞淵火看了眼喬光浠防曬衫裏的運動背心,抿唇沒說話。

電梯來了,喬光浠先進去,等了一小會兒都沒見人要跟進來的意思,一邊按住開門鍵,一邊問俞淵火:“不進來嗎?”

“不了。”

“嗯?”

“你先下去吧。記得不要跑步,距離你吃完早餐還不到兩小時。”

“哦哦,好。”

等到了樓下,喬光浠腦海裏浮現的還是俞淵火那眉間的褶皺,她下意識地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沒什麽問題啊。

林敢敢發來音樂的時候,喬光浠剛做完一組踢腿動作。

Lucking在圈內很有名,舞種也很全,所以圈內一有什麽比賽都會第一時間邀請他們參加,有些是選手資格,有些是評審資格。

後來街舞文化逐漸被市場挖掘看中,網綜的手也伸到了這一塊領域,希望能在內容與形式上出彩,做到真正與年輕觀眾高度契合。打破大眾對街舞的偏見與膚淺認識,將新的潮流文化展現在大眾麵前。

而林敢敢,就是這次Lucking舞團選送去參加網綜的Urban舞者。

對方本意是想要邀請喬光浠參加,畢竟她名聲夠大,對節目的宣傳效果也有一定的幫助。但喬光浠並不喜歡這種方式,比起上台表演節目,她更享受的是幕後幫明星編舞這一塊。所以,她推薦了林敢敢。作為兩年的固定搭檔,喬光浠還是很看好林敢敢的。

“喬喬,這兩首歌是我昨天在外網聽到,覺得還蠻有感覺的。我想挑一首作為備用,你有什麽意見嗎?”

喬光浠尋了一處樹蔭,坐下後將音樂外放,閉著眼睛感受著旋律裏的高低起伏跟每一個節拍與律動。

兩首歌她前後各聽了三次,腦海裏就有了一套大概的動作,沒想太多,就著麵前的空地跳了起來。

Urban與其他種類的街舞不同,它被稱之為“藝術品”。很多時候,它不是以炫技為主,而是講究創意與音樂結合的演繹表達。

它是將舞者的思想感情放大,強調音樂與動作和氛圍的結合,讓看的人,能通過這段舞,了解到舞者的思想與她所要表達的情緒。

所以,不同的舞者其實跳出來的感覺都是不同的。喬光浠聽了三次,一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聽,後麵就是站在林敢敢的角度,用林敢敢的性格與動作去編排。

稍顯火辣,還有一股子狠勁。

俞淵火到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段舞,完完全全打破他對喬光浠的固有印象與了解,就好像皮囊之下是一個嶄新的人一樣。

而這個人,他從沒見過,更談不上接觸過,以至於不敢走近,就那麽杵在原地,直到喬光浠跳完舞,抬起頭時兩人目光對上——

“你怎麽在這兒?”

剛跳完舞,還在喘氣,喬光浠扶著座椅把手靠在一邊。

俞淵火走了過來,摸了摸鼻子:“下來走走。”

實際上,他已經在周圍繞了好幾個圈了,心想這人跑哪兒去了沒影,結果一轉頭就看見了。

“我記得你小時候,學的是古典舞,後來怎麽就接觸街舞了?”

他看過喬光浠不少視頻,一開始見她走的是這種路線,整個人都覺得不對勁了。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充盈在他心上,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整日整夜胡思亂想,總覺得喬光浠變了。

後來他按捺不住煩躁的情緒,直接找上陳諾,開口就是,喬光浠是不是遇上了什麽糟心事,被渣男劈腿欺負了?

當時的陳諾覺得莫名其妙又好笑,問清楚原因後,笑得直不起身來。

陳諾把來龍去脈包括俞淵火的表情語氣原封不動照搬給喬光浠聽時,她也笑了。

那時的喬光浠沒法解釋原因,但今天,她跟俞淵火麵對麵了,她也就有了這個機會。

“學街舞是個偶然,當時學校有個師兄,跳舞非常厲害也很帥氣。我陪同學看了幾次,下意識聽見音樂就會跟著做動作,後來就直接往這方麵學了。”

喬光浠把防曬衫一脫,就隻剩下一件背心。

俞淵火瞳孔一縮,急急忙忙撇開臉。

沒察覺到他小動作的喬光浠抬手扇著風,問:“你是不是覺得,跳街舞很容易?隻要照著模仿就行,而且那些動作看起來很……不入流?觀念保守的人會這麽說吧?就覺得不端莊,不正統。是一個非常邊緣化的舞種。”

自打她選了這條路,就沒少聽見這些偏見,不端莊,不正統,這都是聽上去還算可以接受的字眼,有些人用的詞語更難聽。

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家庭,父母都是外交官,在圈內也是赫赫有名,父親雖然受傷在家,但在崗時的所作所為還是受人尊敬。

作為他們的孩子,喬光浠本該是接受一個名媛設定的劇本,像父母一樣當一名外交官,抑或當一名舞蹈家,怎麽樣,都好過跳街舞。

每每別人提起她時,知道她的職業,那眼神裏的震驚與不自然,她都看在眼裏。不過日子久了,她也就習慣了。

連父母都不曾說過什麽,別人的眼光又有什麽重要。

“我不覺得是邊緣化。”

俞淵火沉默了幾秒,垂著眼,淡淡道:“之所以有誤解,那是因為不了解。雖然是小眾文化,但我不否認它的影響力。”

起初他也是有誤會的地方,才會貿貿然去詢問陳諾,冷靜下來的時間裏,他便開始試著了解這個行業。

他並不會因為大腦中固有的一些刻板印象而去對未知的事物進行蓋棺定論,當然,也是因為喬光浠,他才願意去主動了解。

“可能未必人人都懂,但它其實也是多元文化的一種,是新潮流,也是一種新的態度與朝氣。所以,我不認為它不正統,或者說不入流。”

盯著俞淵火的側臉看了許久,喬光浠笑出聲來。

“怎麽了?我哪兒說錯了?”俞淵火不禁問道。

喬光浠搖頭:“隻是好久沒看你這麽一本正經跟我解釋的樣子了,有點可愛。”

陽光漏過樹梢灑落在她身上,襯著她彎彎的笑眼特別好看。她的嘴巴張著,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些什麽,偶爾表情誇張,偶爾低頭淺笑。

俞淵火沒聽清,仿佛是光暈將他眼前這一切給包裹起來,隻留下視覺上的感染力,周遭的所有包括氣息都變得柔和起來。

恍恍惚惚間,他情不自禁地開口:“那你跳舞的樣子,有點迷人。”

仿佛在對應上一句聽見的,有點可愛。

他用的是,有點迷人。

反倒是喬光浠,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誇獎唬住,半晌,紅了耳根。

打破微妙氣氛的是林敢敢的一通電話,忐忑等了半天都沒等來消息回應,憋不住的她隻能直接打電話來。

“我有大致框架跟想法了,你現在去工作室了嗎?我們過去聊吧?”

“可以呀,我在練習室等你。”

“好,我收拾一下半小時後出發。”

掛斷電話,喬光浠拿起衣服看向俞淵火:“一起回去嗎?我要去工作室了。”

“你開車嗎?”

喬光浠搖頭,說出來也不丟臉,駕照早早就考了,但一直沒敢開。滬城的路況有些複雜,車流量很多,她情願坐公交車也不想當馬路殺手。

“那我送你去吧,我有車。”

喬光浠翹起嘴角,點頭:“好。”

六年前,她坐在自行車後座,攥著俞淵火的衣擺,一路嬉笑吵鬧;六年後,她坐在他的副駕駛,空氣中似乎又有了當初那陣淡淡的皂莢香。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大道上,喬光浠視線落在窗外,左手搭著安全帶,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

她還在想林敢敢發來的那首曲子,希望能再找到一些情感點,好想出更加合適的動作來編排。

途經幾個紅綠燈路口,俞淵火停下車來看她時,她都未曾注意到。

“喬喬,晚上一起吃飯吧?”

“嗯?”

距離吃完早飯才多久,這就提到晚飯了,喬光浠輕笑了兩聲:“這約得也太早了點吧?而且我不吃晚飯的。”

舞者需要保持身材,不吃晚餐對她們來說是常規操作。

但在俞淵火眼裏,這就是不合適的。

“你都多大了,還相信不吃晚飯就能瘦的說法?再說了你這每天的運動量那麽大,不吃晚飯怎麽行?”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是不吃,還是根本就不會做?”

喬光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真相死死堵住。

看她這副表情,俞淵火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說對了。

“我晚上過來接你。不去外麵下館子,自己買菜回家做飯,少油少鹽不重口,絕對不會影響到你的身材。”

車子停在了工作室門口,俞淵火解開安全帶,探身過去,雙手牢牢把住副駕駛座兩邊,將喬光浠困在了懷裏:“聽到了嗎?”

說話就說話,困著自己做什麽?喬光浠抿了抿唇,本能地往後縮,與靠背貼得緊緊的:“我們編舞,什麽時候結束都不知道,我不確定能不能準點回去吃飯。”

俞淵火沉默了一下,點頭:“知道了。”

他鬆開手,回到自己的位置。

喬光浠眨了眨眼,沒話說了?那她可以下車了?

她慢動作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之前,她又回頭看了眼:“不然你七點來接我吧。如果我還在忙,你就再等等我。”

俞淵火聞聲,看她:“好。”

“那我就進去了,你路上小心。”

下車後,喬光浠兩三步上了台階,站在門口看著車子駛離街道路口,這才回身進去。

樓上練習室,林敢敢正靠著窗邊休息喝水,聽到推門聲——

“今天不一樣啊,專車接送!”

喬光浠擱下包包的動作一頓,看向林敢敢:“舞練完了,有空八卦別人了?”

“我總不能二十四小時都在旋轉跳躍吧?”

林敢敢放下手中的杯子,湊上前打聽。她認識喬光浠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可從沒見過有什麽異性送喬光浠來工作室。

可見今天這位,身份特殊。

“他是誰啊?是不是跟你早上曬的早餐有關係啊?他就是煎雞蛋?”

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她無意中還給俞淵火取了一個新外號。喬光浠憋著笑,換好衣服,將頭發紮好,推著林敢敢回到最中央的位置。

“他是跟你上網綜毫不相幹的男人,不值一提。”

“明白了。”

聰明如林敢敢,透過鏡子一眼就看穿喬光浠表情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緒。

“我早上想到了幾個新的招,給你試一試,我覺得不能忽略了這首曲子本身所要表達的情感故事,情緒還是很重要的。”

簡單做完拉伸,感覺身體舒展以後,喬光浠示意林敢敢把音樂打開,完整跳了一遍編排好的動作給對方看。

所有的動作,包括眼神裏的情緒,她都詮釋得相當到位,一曲結束,林敢敢覺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你那個起勢,搭配音樂,我感覺整個人都被你帶進這個故事裏了。喬喬,到時候如果我能順利晉級到幫跳那個環節,你可一定要來幫我。”

喬光浠雙手叉腰,均勻喘氣,聽到這話笑了一聲:“別人幫跳請的都是業界頂級大佬,你找我,是不是直接輸在起點上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行不行,以你的編舞水平,在業內不也是排在前三的?”

“行了,別誇了,快練吧,明天是不是就要去錄了?”

“嗯,明天的飛機去青城,辦完酒店入住之後就去報到,後天開錄,中間如果沒有其他工作安排的話,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青城。”

喬光浠點頭:“加油,爭取拚到最後一關。”

林敢敢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自信的樣子來:“說實話,我心裏沒什麽底,跳Urban的沒有其他舞種來得炸,海選那麽多高手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看到。總而言之,搏一搏吧,萬一單車變摩托呢,你說是不?”

“當然,你可是代表Lucking去參加的,一點都不遜色!”

互相鼓勵完後,喬光浠就開始陪林敢敢練舞。一下午的時間,她幾乎都陪著,練到最後覺得沒有瑕疵了,她才停下。

瞥了眼牆壁上的掛鍾,已經六點半了。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我覺得你的動作已經完全掌握了,而且要領也都拿捏得很準確,唯一欠缺的一點就是感情還不夠到位。”

喬光浠一邊拿換洗衣服,一邊吩咐:“敢敢,你今晚早點回去,然後把這首歌還有歌詞扒透。如果你自己沒能聽明白,我教你一個辦法,去APP上麵看這首歌裏的評論,有些網友在聽歌的時候會把自己的感觸寫下來,我覺得這可能對你有幫助。”

“嗚嗚嗚,謝謝你啊喬喬,傾囊相授。”林敢敢衝上前就是一個擁抱,“我保證,一定跳好這支舞,不給你丟臉!”

“好好好,我先去衝涼,你要不要一起?”

“這麽快的嗎?不休息一下躺一會兒?”

“不了。”

喬光浠拿好衣服離開練習室,留下一臉蒙的林敢敢,自言自語道:“今天怎麽這麽著急啊……”

結束得太遲,喬光浠洗完澡出來已經過了七點。她先是看了眼手機,並沒有未讀消息跟來電,心想,或許俞淵火並沒有特別看重這件事,也不至於掐準點出現。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整個人的情緒都掉了一截,連帶著找吹風機吹頭發都沒那麽積極了。

直到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敢敢推開門,身上還穿著訓練服,眨巴著眼睛道:“喬喬,煎雞蛋來了!”

煎雞蛋?

喬光浠回過頭,愣怔片刻才記起,這是林敢敢擅自給俞淵火瞎取的外號。

天啊,要是讓俞淵火知道自己被叫成煎雞蛋,那還不瘋了。

“他在哪兒?門口?”

“在一層的會客室。”林敢敢扒拉著門框,笑眯眯,“你要不快點去的話,都擠不進圍著的人群了。”

“擠不進?有那麽誇張嗎?”

喬光浠嘴上懷疑,可動作一點都不含糊,立馬放下吹風機,拿起手機往樓下趕。當看到會客室門口空空如也的時候,她就知道,又被林敢敢給騙了!

“喬喬,你忙完了?”

正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的俞淵火看到喬光浠後,立馬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著裝,跟早上送她來時不一樣。

見她發梢還滴著水,他徑直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洗澡了?頭發怎麽都沒吹幹就過來了。”

“跳了一下午的舞,渾身都是汗,所以就衝了一下。你來很久了?”

揮開俞淵火的手,喬光浠走到桌前,隨便抽了幾張紙巾就這麽擦著發尾。

“準點來的,本想就在外麵站著,結果你同事下來接我,說是你讓我進來等。”

“我?”

對上俞淵火那平靜淡然的表情,喬光浠就知道,她是被林敢敢給“安排”了。

“怎麽樣?可以走了嗎?”

這個點去超市,算上下班高峰期的堵車時間,可不算早了。

喬光浠點了點頭:“走吧,我拿上包包。”

“好。”

夏日傍晚的街道,空氣中還殘留著白天炙熱的餘溫,即便是有風吹過,也帶著一絲悶熱。

一路上喬光浠的話都很少,六年沒見了,她也不知道說什麽話題更合適些,說到底,她就是還有些別扭,畢竟六年前是她不告而別。

可再遇時,俞淵火對她還像從前一樣,這讓她心裏有些捉摸不透。

“想什麽呢,下車吧。”

聞聲,她掃了眼窗外,是臨近玉林上品的一家大型超市。

喬光浠伸出蔥白般的手指,反叩了一下車窗,並沒有著急地解開安全帶下車,而是自顧自問了一句:“你怎麽會住在玉林?”

“嗯?”

俞淵火挑了挑眉,不以為然:“我不能住在玉林?你買了整個小區?”

喬光浠回頭:“滬城小區那麽多,怎麽就偏偏成了鄰居,你不會是蓄意而為吧?”

“那天你‘腿咚’我的時候,我看上去像是演戲的樣子嗎?”

俞淵火推開車門下車,催著喬光浠:“收起你那動不動就編故事的習慣,下車吧,再晚,這頓飯可能就變成夜宵了。”

喬光浠悶聲嘀咕了兩句,慢吞吞地跟著下車。

一進超市,她就把自己當成回答好與不好的工具人,專門治俞淵火的選擇恐懼症——

“想喝什麽湯?這個季節冬瓜解暑,不如冬瓜?”

“好。”

“哎,這個肥牛卷看起來挺新鮮的,金針菇肥牛?”

“好。”

“想吃什麽青菜?菜心苗還是其他的?”

“好。”

……

連續問了幾樣菜色後,俞淵火這才反應過來喬光浠這種不帶靈魂的回答,抬起手來往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就這麽敷衍我?選的不都是你喜歡吃的嗎?”

喬光浠低頭看了眼購物車,心下微動。

的確,他問的每一樣菜,都是她從前很喜歡吃的。

“我晚上吃得少,不用買這麽多。”喬光浠攔住俞淵火,“去結賬吧。”

跟在俞淵火身後,看著他推著購物車往收銀台走去,喬光浠本能地放慢步伐,視線中出現了另外的場景。

校道上堆滿了落葉,他們騎著自行車追趕著臨近打鈴的時間,她從來都是前排的那個,而他每每都落在後麵,踩著鈴聲進教室。

很少時候,喬光浠能看到俞淵火的背影,他不是在她旁邊聒噪地討論最新動漫,就是在她身後慢慢悠悠地跟著。

從不會把她一個人落在後麵。

“想什麽呢?”

察覺到身旁的人沒跟上,俞淵火回過頭,與她之間多了兩三個排隊的人,不得不拔高音量提醒她。

喬光浠回過神,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同排隊的人頷首示意了一下,回到俞淵火身邊。

“跟緊一點。”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我怕把你看跑了。”

不知怎的,喬光浠覺得俞淵火這話裏意有所指,隻是她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懷裏就被塞進一個環保袋。

“幫忙裝一下,我結賬。”

他倒是分工得挺細致,喬光浠乖乖換了位置,把已經掃完碼的東西整齊裝好。

俞淵火付完款後,順手拎過袋子:“我來。”

回到玉林上品,一出電梯,喬光浠就回身張開雙手擋住了自家大門:“我家廚房不開火。”

男人看穿不拆穿,點頭:“行,你來我家。”

背著手大搖大擺進了隔壁家,喬光浠開啟了八倍鏡掃射,一路觀察。典型的單身漢環境,什麽東西都是單數,門口擺的拖鞋、玄關處放的雨傘,還有茶幾上的玻璃杯。

“你先坐著休息一下,我去換身衣服。”

俞淵火將食材放到廚房後,就進了臥室,留下喬光浠一個人在客廳。

雖說是同樣的戶型,但裝修風格上還是稍顯不同,喬光浠注重細節的布置跟裝潢,剛搬過來的時候花了不少心思整改。

相比之下,俞淵火這兒應該是玉林上品標準的裝修風格,一點個人特色都沒有。

興許是他在這兒住的時間也不長,加上做過打掃,怎麽看,怎麽像是剛搬進來不久,沒有半點煙火氣的新居。

等主人一出來,喬光浠立馬真實反饋:“你這裏實在是很像樣板房,一點住過的生活氣息都沒有。”

俞淵火換了身白色T恤和淺色五分褲,看上去很閑適的樣子。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部隊裏,隻有休假會回來,所以養不了什麽花花草草。”

進了廚房,見人沒跟上,俞淵火回頭:“不幫忙?”

還處於參觀房子階段的某人聽到這三個字,滿臉疑惑:“不是請我來吃飯的嗎?沒說我還要幫忙呢。”

“沒有付出就沒有飯吃。”

喬光浠:“……”

她磨磨蹭蹭地跟了進去,瞥了一眼廚具跟料理台上放置的油鹽醬醋調料瓶,東西添置得有模有樣的。

“看不出來嘛,你還是個會在家裏做飯的居家男人。”

“家裏做的比外麵的幹淨。”

俞淵火摘下掛在櫃子旁的圍裙,順勢套在了喬光浠身上:“你幫我洗菜擇菜就行,別弄髒了衣服。”

“那你呢?”

“可以不用。”

喬光浠低頭打量了眼身上這件牛仔色的圍裙,還挺講究。

她做飯不太行,但打下手還是可以的,洗菜跟擇菜一點都不含糊,反觀俞淵火,已經開始醃製肥牛跟排骨。

做夢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他們倆會這麽和諧地擠在廚房裏,一起烹飪一頓晚餐。

喬光浠洗菜的動作變緩,不時會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身旁的男人。窗外的天色已然沉入黑暗,屋裏亮著燈。

聽著蒜瓣下鍋濺起“吱吱”的聲音,聞著牛肉醃著醬油沙茶的香味,手裏是擇好的青菜,旁邊是專注案板切冬瓜的男人,喬光浠心中百感交集。

共喧囂與煙火氣,唯有悄然攀上心頭的熱意難與之分享。

在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的時候,喬光浠擇完最後一根菜,迅速洗幹淨手:“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去外麵等你叫我吃飯。”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摘下圍裙就跑。

在俞淵火家,吃他親自下廚做的飯,想想,喬光浠都覺得很魔幻。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昨日還是與他一起,穿著校服,騎著自行車,一前一後穿過大街小巷,踩著點進校門。

分樓上樓下,書包裏藏著喜歡吃的零食,就等著下課後一起分享。他可能有班級籃球賽,那她就去練功房練舞,等他打完球大汗淋漓地繞回來喊她一起回家。

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呢,一眨眼,他們之間其實已經空白了整整六年。

人的思維一旦開始陷入回憶,就會無法自拔地回想起無數之前怎麽都記不起來的細碎片段,拚拚湊湊似乎把整個童年與少年時期都攢完整了。

“那個,你什麽時候退役啊?”

“還有一段時間。”

晚飯做好了,喬光浠落座後隨口一問,實際上她好奇的是,俞淵火當初為什麽會選擇國防生,她想象過好幾種他會選擇的專業類型,唯獨避開了國防生。

先前她覺得不合適,可如今看著麵前這張臉,又覺得分外契合。

其他男人輕易不會嚐試的寸頭造型,他駕馭得遊刃有餘,既幹練又英氣,加上五官線條的棱角分明,更顯獨有的淩厲。

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太過直白,喬光浠火速收回,拿起筷子嚐了嚐麵前這三菜一湯,鹹淡適宜,一點都不重口。

佐料無須放太多,是記憶中屬於陵城的味道。

“你真的一點米飯都不吃?”

俞淵火望著自己麵前壘得像小山包似的米飯,確認喬光浠是趁他洗手時,把自己碗裏的飯扒拉到他這裏。

“我喝湯吃菜就好了。”

生怕他把飯又舀給自己,喬光浠攤開手把麵前的碗擋得嚴嚴實實的。

俞淵火歎氣:“你們女人關於減肥的謬論,真是太多了,什麽不吃晚飯,不吃米飯,沒一個聽上去靠譜的。”

喬光浠辯駁:“誰跟你說是謬論了,還有,你真的好囉唆哦。”

俞淵火:“……”

一頓飯,畫風看上去並不是那種久別重逢後的其樂融融,相反,一安靜下來總覺得周圍彌漫著尷尬。

就在喬光浠琢磨著要問些什麽來打破這個局麵時,俞淵火率先開口:“這六年來,你為什麽從不聯係我?”

他們明明有共同的朋友,問一下聯係方式很難嗎?

他找陳諾打聽了那麽多關於她的消息,她本人就一點都不知道嗎?

也不是從前那種日色慢,車馬信件慢的生活,為什麽消息列表裏從沒有來自她的新信息?

該來的問題還是會來,喬光浠捏緊了手中的筷子,緩緩抬起頭來看他,眼睛微眯,語氣寡淡:“那為什麽不是你來聯係我呢?”

俞淵火一聽,眉頭緊蹙:“招呼都不打就搬家失聯的人是你,應該你主動聯係我才對吧?”

“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麽?”

喬光浠坐直身子,一本正經:“作為紳士,不論立場如何態度如何,永遠要先給女士一個台階。”

這話聽得俞淵火眉頭擰得更緊,半天憋出一句話來:“這是你瞎編的吧?”

喬光浠:“……”

當場尬住。

“如果你不想回答也行,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俞淵火重新埋頭吃飯,過了半晌補充道:“這星期我休假。”

“你休假跟我有什麽關係嗎?”

當時的喬光浠沒明白這兩者間的聯係,直到後來,她才意識到,俞淵火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