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藤蔓裏的人
那像是一個，用無數的藤條纏繞在一起的巨大蠶繭，跟爺爺下午從雲溪潭裏麵撈出來的那兩個東西一模一樣。
隻不過那兩個是泥漿裹起來的，而我們麵前的這一個是用藤蔓一層層裹起來的。
爺爺把紅白蠟燭放在地上，從包袱裏拿出一把短刀，自上而下地將藤蔓割開了一個大口子。
從割開的藤蔓口子裏，流出了許多深色的汁水，散發著濃濃的惡臭味，我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
但是，等我看清楚藤蔓裏麵包裹著的東西的時候，我的腦子就像被當場打了一棍，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爺爺用嘴巴咬住短刀的把手，用雙手撥開厚厚的藤蔓，露出了裏麵大春鐵青的麵目。
大春的臉已經麵目全非，被那些惡臭的黑色汁水覆蓋，身上也已經開始腐爛，他的腳下還有源源不斷的黑色汁水往下滴。但是，他的眼睛是睜著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大春。
大春是被藤蔓吊住脖子，懸在房梁上的。
爺爺割掉大春脖子上的藤蔓，把他從梁上放了下來。
爺爺想把他從藤蔓的包裹裏麵剝離出來，卻發現大春的身上纏滿了藤蔓細小的根須，有些甚至都已經鑽進了他的皮膚裏麵，隻能用刀把那些細小的藤蔓切斷。
把大春從藤蔓“蠶繭”裏麵拖出來，我才看清楚他現在的樣子。
他本來是個小胖子，比我稍微高一點，而此時整個人就像是被脫了水一樣，那些鑽進他皮肉裏麵的細小藤蔓像是汲取了他身體裏麵的養分，身體幹癟得像樹皮一樣。
地上那些惡臭的深色汁水，也全都是從他身上流下來的。
我看著大春現在的樣子，心頭的恐懼被難以言喻的悲傷代替，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我無法接受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居然會變成眼前這個樣子。
爺爺看著大春，也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才包袱裏拿出一張黃符紙，捏著大春的臉頰，把符紙塞進了大春的嘴裏。
接著，又從包袱裏拿出一塊白布，蓋在大春的身上，把他從頭到腳裹了起來。
我憋著眼淚，不忍心看，隻能轉過頭去。主樓的窗戶早都已經爛了，散架的窗花架子落了一地，一眼就能看到外麵。
從我這裏看出去，正好能看見院子裏的那棵大槐樹，鬱鬱蔥蔥的大槐樹下，我們剛剛站著的位置上，此時正站著一個女人。
就是那個穿著一身水藍色的碎花旗袍，手裏提著燈籠的女人。我看向她的時候，她也正好抬頭看我。視線碰撞的那一刹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勾著嘴角，衝著我微微一笑，好像已經站在那裏看了我們很久一樣。
我謹記著爺爺的吩咐，叫我不要出聲，我隻好連忙跑到爺爺身邊，扯了扯爺爺的袖子，示意他向外麵看。
可是，等我再看向樹下的時候，下麵已經空無一人，仿佛剛剛的一瞬間隻是我的錯覺一樣。
爺爺瞪了我一眼，繼續打包大春，寂靜的黑暗裏，除了蠟燭發出的微弱的光，我還聽到了一絲“悉悉索索”的聲音。在蠟燭微微跳動的燭光裏，周圍有些我說不出來的怪異。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腳踝上似乎被什麽東西一把抓住了。我頓時扔了手裏的香，驚恐地大聲叫了出來。
我的一聲慘叫還沒有叫完，腳上的東西就狠狠地拽了我一下。我一下子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巨響。
那一瞬間隻覺得五髒六腑都顫了一下，胸口鑽心的疼，腦子也是跟著“嗡嗡”的一響。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我喊疼，腳上的東西就飛快地拖著我移動。
順著樓梯，從二樓直接把我拖拽到了一樓，我眼前一片漆黑，隻覺得腦袋瓜子裏麵嗡嗡地響，耳邊的風呼呼地吹，渾身疼得我已經快麻木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山子！”
腳上的東西在拽倒我的瞬間，爺爺就已經眼疾手快地撲向我了，可是我腳上的東西更加地快。饒是爺爺已經迅速反應了，可還是來不及抓住我。
我被腳上的東西一路拖到了院子裏。
爺爺在二樓手上一邊結印，一邊念咒，它速度稍微慢了一點。
這時，我聽到爺爺大喝了一聲，我無力地趴在地上，稍稍抬起一點點的頭。便眼看著爺爺手裏舉著他那把隻有三寸長的短刀，從二樓的平台上，迅猛地往下撲了下來。
爺爺跳下來之後，落地之前借勢在地上滾了兩圈，來在了我身後。爺爺落地的那一刹那，我甚至聽到了“哢嚓”一聲清脆的骨裂聲。
不過我也感覺到了腳上一鬆，總算是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被拖著。
我掙紮著爬起來，回過身去看，抓住我腳踝的竟然是一根嬰兒小臂般粗的藤蔓。
爺爺一手抓著它粗壯的枝幹，另外一隻手上的短刀正好插在了它枝幹的中間，將它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爺爺緊緊地握著短刀，指骨都泛白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我連滾帶爬地爬到爺爺身邊，一邊推著爺爺的身體，一邊哭喊著，“爺爺，你沒事吧。爺爺，你醒醒啊。”
眼淚鼻涕一起冒出來，我都顧不上擦，我叫了好一會兒爺爺才緩過來。
“咳咳……”
爺爺支撐著半坐起來，還沒開口說話，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鮮血來，繼而苦笑了一下，“終究是老了啊。山子，要是你父親還在就好了。”
我抹了一把淚，跪在爺爺的麵前，“爺爺……都是我不好。”
爺爺為了救我，情急之下從二樓直接跳了下來，雖然農村的這種土房子並不高，院子裏也都是長滿雜草的泥地，但爺爺還是摔折了腿。
此時天空露出一點微白，眼看著天快要亮了。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別怕，天亮了就好了。”
“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隻是摔斷了腿，死不了的。”雖然知道爺爺是寬慰我的，可我聽完之後哭得更凶了。
一直到爺爺再三跟我保證，他不會死，隻是斷了腿，會受點苦，我才止住了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