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鳴驚都城(二)

“蘇小姐,你跟林公子誰先來?”

眾人目光聚集到兩人身上。

林舒正抿了一口酒,含笑起身,“林某一介商人,不曾作過詩,還請三小姐體諒,由我表妹代勞如何?”

他美目含情,一笑便勾人靈魂,奪人心魄。

陳三小姐未經人事,哪裏經得起這樣的美男計,臉頰羞得通紅,欲語還休。

見此三公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神情惱怒。

陳三小姐稍微恢複神誌,想著反正自己為難的是蘇希錦,放過林舒正又沒什麽。

遂側頭對著蘇希錦道,“既然你們為兄妹,便讓你代寫也未嚐不可。”

嘁,眾人唏噓,輕憑什麽他們絞盡腦汁自己作詩,林舒正什麽都不做就行?

“自然也不是那麽好代的,”陳三小姐十分滿意眾人反應,嘴角帶著冷笑,“既然代寫,必定有勝的把握。為了公平起見,蘇小姐的詩必須勝過在場所有人。”

如此眾人滿意了,怎麽說他們也是自小啟蒙,打底十年功底的人。

想要勝過他們,難!

“勞煩表妹了,”得到同意,林舒正舉杯,笑眯眯對蘇希錦說道。

又拿自己擋槍!

這該死的美男計!蘇希錦暗恨,回去再跟你算賬。

她擅策問,不通詩賦,隻跟著韓國棟學了幾年也摸了些門道。

但要她現在蓋過眾人,還差些火候,因此隻有借鑒唐宋大家了!

緩緩上前,輕提筆,沾上墨汁,在潔白如玉的紙上寫道:

“花開不並百花叢,

獨立疏籬趣未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風中。”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一位公子形容癡迷,喃喃自語。

是啊,**可不就是這樣麽?

寧願在枝頭上懷抱著清香而死,也絕不會吹落於凜冽北風之中!

“做人亦當如此,身有傲骨,高潔不屈,不流於世俗。”

“沒想到蘇小姐有如此高的氣節,魏某自愧不如。”

許多人都被詩句最後兩句所打動,交口稱讚,頌聲遍地。相比於之前他們稱讚二皇子和謝婉,態度更加真誠。

“這小丫頭有意思,”齡草苑上方的亭子裏,一位老者和兩位公子站立於上,全神貫注看著下方的眾人。

“這首詩賦寫得極好,當屬今日之最。”老者左邊的黃衣公子也十分讚賞

她一直都這樣,給人驚喜,讓人驚豔,右邊的白衣公子嘴角含笑。但好像想到了什麽,嘴唇微抿,笑容消失不見。

齡草苑內,眼見著蘇希錦的詩得到眾人讚揚,陳三小姐坐不住了。

誰說的她隻是一介村女沒讀過書!這明明就是扮豬吃虎好吧?

絕不能讓她得勢!陳三小姐左看右看又看,然而就是找不到借口。

“這一首應當算林公子的吧?”就在這時,三公主站了起來,語氣輕佻。

“你自己的呢?”

陳三小姐鬆了一口氣,笑盈盈道,“是啊,方才這首是你代林公子寫的,那你自己的呢?

眾人皺眉,這分明是難為人。

哪有人能即興作出兩首詩,而且還要兩首精品的?

他們知道“蠻橫二人組”在為難人,然規矩確實如此,別無他法,隻能心裏為蘇希錦擔憂。

蘇希錦麵色不變,甚至還微微露笑,這樣的詩,她腦海裏還有許多。

她既會背一首,就少不了第二首。

想罷,毫不猶豫,彎腰低頭在桌案上寫道: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霸氣!”

“妙啊!實在是太妙了!”

“上一首詩孤高自傲,這一首詩**氣回腸。”

“蘇小姐是不是想告訴我們,做人既要有高潔不屈的品性,也要有力挽狂瀾的豁達霸氣?”

蘇希錦點了點頭,這兩首詠菊的詩她最喜歡,另外還有一首《題**》也讓她記憶猶新。

“不知蘇小姐師承何門?”有人問。

一首詩可能是意外,兩首詩就是名副其實的才女了!

這樣的才女不知是誰教出來的?

蘇希錦一愣,她的師父自然是韓國棟,然而她不能說。

“我現在不方便說,不過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的。”

如此神秘,眾人對她更是越來越有興趣,紛紛上前詢問。

陳三小姐和三公主氣極,感情今日她們折騰一整天,都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都怪陳三,好好的提什麽作詩?三公主心裏埋怨。

這下好了,有這麽優秀的一個表妹在,林舒正能看上自己才怪。

陳三小姐心裏發苦,情報有誤,她要是知道蘇希錦會作詩,怎麽也不會提作詩,讓她出風頭。

兩人緊皺眉頭,暗自咬牙找補。

高亭內,老者瞧著下方問:“這姑娘以前沒見過,莫不是裴老新收的徒弟?”

“裴老不是收了呂家雙胎,就宣布關門不收了麽?”黃衣公子疑惑。

“聽說她最近才隨父進京,應該不是裴老的弟子。”白衣公子道。

空地上,陳三小姐想了半天,將蘇希錦寫的詩在口中來回默念,終於讓她找到了錯處。

“長安是前魏都所在之地,如今早已沒落。蘇小姐如此歌頌前朝風光,莫不是對當今心存不滿?”

陳三小姐得意洋洋問,眼睛眯起。本來就狹長的眼睛,被她這樣一眯,隻剩下一條線。

眾人心頭一跳,是啊,長安可不就是北魏都城麽?一到秋季,**盛開,長安的才子佳人便成群結隊,賞菊吃蟹,一度為長安一大盛況。

然而十九年前,先帝平定亂軍,登基後遷都東京,將長安荒廢了。

蘇希錦此刻讚揚長安的**,可不就是再打先帝的臉麽?

三公主從座上站起來,一拍桌子,“好大的膽子!來人,將這個反賊拿下。”

林舒正收起臉上的玩笑,緩緩站起身,擋在蘇希錦前麵。

“噗,”蘇希錦笑了,這怎麽還玩起文字獄來了。

她推開林舒正,眼睛與三公主對視,“敢問三公主,長安今日是否屬於陳國?”

“自然。”

“長安內是否還有**。”

“自然。”

“那臣女歌頌長安的**有何不對?”蘇希錦莞爾。

“自然是因為皇爺爺不喜長安,遷都封都。”

蘇希錦搖頭,“我想公主可能弄錯了一件事。”

“先帝之所以遷都封都,不是因為它是北魏都城,而是因為長安曆經多次戰亂,設施破壞嚴重,重建成困難。此其一。”

“其二,當朝達官貴人,八成以上出自封都,故土難離,遷移成本高。”

“其三,封都地勢平坦,幅員遼闊,水路發達,經濟繁榮,便於戰亂後修身養息。”

蘇希錦說完三條理由,全場寂靜。

他們既震驚又佩服,這女子不僅詩寫得妙,曆史素養也遠遠超越他們。

最主要的是她才十三歲。

這是什麽樣的天才人物啊!

三公主被她說得無言以對,她不懂這些“歪門邪道”,隻覺得眾人看自己的眼神,宛如看癡鈍,心裏又將陳三小姐恨了一遍。

這個陳三,自己愚蠢就罷了,還把自己拉下水。

“如此……”三公主神情尷尬,讓拔刀的侍衛退下。

巧舌如簧,陳三小姐很是無助,又讓這賤人躲過去了。

經此一戰,隻怕她定要飛升,名揚京都,以後想再抓她就難了。

“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測,你怎麽能證明先帝如何想?”反正已經撕破臉,隻要能拿下蘇希錦,她也不在乎顏麵。

“三小姐逾越了,”蘇希錦看著她,嫣然一笑,“我們如何能猜測先皇的想法。”

“不過按照三小姐的邏輯,封都以前是夏、春秋魏的都城,而今我們是否不應該住在此地?”

“洛陽曾是三國魏都,而今我們是否不能去洛陽欣賞牡丹?”

陳三小姐愣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十分精彩。

她身旁的紀丁璐和舒宛,一個驚覺自己看錯了人,一個懷疑自己站錯了隊。

蘇希錦欣賞著陳三小姐精彩的臉部活動,瞧瞧自己又幹了什麽?欺負小朋友。

作孽啊,可她總不能讓自己被小朋友欺負吧。

畢竟她現在比人家更小。

“三小姐若真在意曆史,則應該正視曆史,而不是躲避忌諱。”

蘇希錦輕飄飄落下最後一刀,“如果連正視曆史的勇氣都沒有,那又如何反思自我,興國安邦?”

又是一陣寂靜。

蘇希錦歎了口氣,寫詩就寫詩,非要跟她扯大旗,談什麽人文主義、江山社稷,難道不知這才是她的強項麽?

……

“正視曆史……好新鮮的詞兒,”老者看著蘇希錦,凝眉沉思。

剖開殘酷現實,直麵曆史真相。

一個小丫頭,竟然有這麽高的思想覺悟,他對她更感興趣了。

“怎麽跟她講這個……”不是自找苦吃麽?白衣公子滿眼皆是笑意。

“宴清,你認識她?”黃衣公子轉身,“可否把她介紹給我?”

“不認識。”

……

一場賞菊宴,火了一個人。

齡草宴後,蘇希錦的名字頻繁出現在上層貴族口中,他們紛紛打聽她的家世背景,師門來源。

“才華橫溢,由我看蘇小姐當得起第一才女。”

“眉目如畫,姿容絕代,容貌趕第一美人也不差。”

“貌美遠超呂小姐,才華高於謝小姐。我認為她才當得起女子第一。”

私下裏貴族男女子各個議論,稱讚不已。

“可是佳人排名與家世有關,”有人小聲說,“呂小姐出自河東呂氏,謝小姐出自陳留謝氏,蘇小姐……好像隻是六品寒門。”

是啊,蘇小姐什麽都好,就是家世太低了。

太師府。

謝婉愁容滿麵的躺在靠椅之上,眼睛望著窗外,神色懨懨。

“聽說今日齡草宴出現了一蘇姓女子?”

“見過,不及我。”謝婉美目微閉。如果她是十分,蘇希錦隻有九點五分。

差的這零點五是她永遠過不去的天塹。

聽她這麽說,來人放下心來,“我兒自然是天下第一,在沒出嫁之前,你需一直保持這個位置。”

太傅府

送走一批門客,韓國棟垂釣於水榭。商炎一臉喜氣從門外趕來,將聽到的消息告知於他。

“蘇小姐真厲害,僅僅兩首詩,一句話便力壓群芳,無人不曉。”

韓國棟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可憐。”

“啊?”商炎疑惑,這不是好事麽?

韓國棟道:“我是可憐跟她講理的人。”

論講歪理,就沒人辯得過那小丫頭。

文德殿

皇上周武煦一早就得到了齡草苑的消息,二皇子,謝婉……蘇希錦。

“正視曆史……”周武煦喃喃自語,這丫頭詞匯總是新奇。

“朕許久沒見她,是該跟她談談了。”

各家歡喜各家愁。

蘇希錦怒氣衝衝拖著林舒正進門,一雙桃花眼瞪得圓圓的。

“你下次再讓我背鍋,能不能打個招呼?”

今天她原本隻想隨便作作,敷衍了事,既不得第一,也不得最後。

“我打過啊,”林舒正撩了撩頭發,“說了你當綠葉,我當紅花。既是紅花,總不能讓我親自出場吧?”

“你……”蘇希錦咬牙,這貨臉皮越來越厚了。

她冷哼,“原本今日還想親自下廚的,既然你這麽不食人間煙火,那就算了吧。”

“哎,別呀,”林舒正一把拉住他,“你表哥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看見你做的飯,也得落入凡塵。”

“哼!”

“我那裏有本《後漢書》野史,費了很大功夫才弄到。”林舒正伸出手指彈了彈,“既然你不喜歡,那就……”

蘇希錦眼神發亮,“成交。”

書不書的無所謂,她就是喜歡做飯。

蘇希錦讓下人出去采買五花肉,魚,豬下水,羊排,羊肉等葷菜,蔬菜種類不計。

廚房得知小姐親自下廚,迅速給她騰出地方,恭敬地等在一邊打雜。

“五花肉我能理解,”林舒正皺著眉頭,一臉嫌棄,“你要豬下水做什麽?”

又不是吃不起。

“吃啊。”

肥腸魚可好吃了。

“那東西隻有吃不起的賤民才吃。”

但凡有錢的人都吃羊肉,下層低賤之人才吃豬肉。

她可倒好,直接吃豬下水。

他沒吃過,當然得原諒他。

蘇希錦讓人把買來的下水用草木灰清洗第一遍,而後用麵粉加酒清洗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