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鳴驚都城(一)

眾人議論中,又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與其他馬車不同,這輛馬車套了兩匹馬,轎身紫色打底,鑲黃色花邊,四角垂掛金色穗子,帷幔飄渺。

馬車行至齡草宛而停,一息之後,車內下來四位宮女。個個身穿水紅色宮服,手提月牙白宮紗燈,低頭細步。靜立於側。

而後一位太監樣式的侍從,伸手從車內扶出一十六七歲的小姐。

這小姐身穿真紅鏤金軟雲錦,金絲累累,裙擺曳地。頭發戴鳳冠,左右四支鳳釵,五官尋常,眼睛微微下垂帶些戾氣。

這麽大陣仗,定是宮裏的某位公主吧?

蘇義錦剛猜測,就聽身邊的人俯身參拜。

“參見三公主!”

原來她就是三公主,蘇希錦猶豫了一下,跟著蹲了蹲身子。

“平身,”三公主看都沒看,隨意地抬了抬手。

眼睛在周圍一掃,推開身邊的太監,直接朝林舒正走來。

她擠開蘇希錦,對著林舒正笑道,“林公子,別來無恙。”

“三公主盛情相邀,草民卻之不恭。”

林舒正退後一步,輕俯行禮。

“不用行禮,”三公主再次靠貼近,“今日你能來,這齡草宴才不算白費。”

言下之意,這宴會是為他特意舉辦的,別人來都是浪費。

蘇希錦處於人群,深刻感覺到眾人臉上的微妙。

在座的各位都是京都有頭有臉的人家,雖不及三大家族,怎麽也是達官貴族。

林舒正不語,整個人知禮守節,仿佛靠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三公主,而是青樓楚館的女子。

門內,入目皆是**,各式各樣。中間穿插小道,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中間擺放著案幾,下設金絲毯,每桌身後自有美豔侍女伺候。

三公主拉著林舒正坐於上首,“林公子,你坐本宮這裏。”

她指著身旁的空位。

眾人神色微變,一介商戶也配居於他們之上。三公主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林舒正笑而拒絕,“草民無官無職,不過一介商戶,何德何能坐於諸位貴人之首?即便是公主的命令,也讓某寢食難安。”

說這些話時,他沒有行禮,一本正經,神情嚴肅而勉強。

原來是三公主一廂情願,眾人對林舒正的敵意減少,甚至對他生出了可憐同情之心。

林舒正自上而下,走到蘇希錦身旁,看著三公主道:“想必三公主方才沒看見,這是草民表妹,工部蘇大人之女。”

“蘇小姐,”三公主含糊地叫了一聲,她當然知道這是她表妹。

一下馬車就看見了,那麽明顯、刺眼的一個人,想不看見都難。

她原不知道蘇希錦這號人物。

林舒正躲了她幾個月,每次去找時都撲了個空。這次她也不確定林舒正來不來。

直到前兩天有人在食為天看見他與一貌美女子來往,她心生警覺,派人去查方知是他表妹。

於是她也給蘇希錦發了一張請帖,如此不信林舒正不來。

結果林舒正來了,看見二人,她還是不開心。

“蘇小姐威風八麵,義薄雲天,不用林公子介紹,我們也是知道的。”

正說著路口方向傳來一抹尖銳譏諷的女聲。

蘇希錦轉身,便看見了一臉的陳三姑娘。

她的身後還跟著三人,一個蘇希錦不認識,另外兩個分別是紀丁璐和舒宛。

看見蘇希錦,紀丁璐明顯愣了一下。旁邊舒宛則是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怎麽?阿蕊,你也認識蘇小姐?”三公主好奇。

“當然認識,且印象深刻,”陳三姑娘趾高氣揚走到蘇希錦桌前,“蘇小姐,我說過我會記住你的。”

這般明顯,不用猜便知兩人有過節。

陳三小姐與三公主是京中出了名的蠻橫雙人組,見狀,不少人為蘇希錦擔心。

這兩兄妹是什麽命,生得花容月貌,絕美無雙,結果哥哥被三公主看上,妹妹被陳三小姐記恨。

林舒正以一種保護的姿勢,將手半放在蘇希錦身前,動作低調不露痕跡。

但三公主從小生於皇室之中,何等眼神,幾乎立馬對蘇希錦產生了敵意。

“讓三小姐惦記,是阿錦的榮幸。”

蘇希錦淡笑,示意表哥不要緊。

林舒正慢慢收回手。

陳三小姐看了眼三公主,突然問道。

“蘇小姐今年幾何?”

“十三。”

“十三歲,”陳三小姐沉思,“也該知道男女有別了。但我瞧著你與林公子似乎感情深厚,遠超一常人。”

她這是在激怒三公主,為蘇希錦樹敵。

場上許多人都好奇兩兄妹的關係,因此支起耳朵等著她回答。

蘇希錦神色不變,從容不迫答道:“我與表哥乃親兄妹,自然與常人不同。且外祖母自小教育我們兄妹要同氣連枝,互幫互助。”

如此,三公主陰鬱的臉瞬間,燦如陽光,眼裏的敵意消失殆盡。

許多有其他心思的男子,也露出一番笑容。

唯有幾人不太開心。

“哼,”陳三小姐冷笑,“蘇小姐當真如那日一般,伶牙俐齒,讓人記憶猶新。”

蘇希錦回道,“三小姐慷慨大方,體恤百姓也令我佩服。”

陳三姑娘慷慨大方,體恤百姓?嗬,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莫不是她欺負百姓,被蘇小姐阻止才記恨上對方的吧!

蘇小姐當真無畏勇敢,心地善良。

陳三小姐冷了臉,拂袖上坐,“樂雙,你今年的齡草宴請的都是些什麽人?”

三公主道,“還是往常的人啊,隻是謝小姐與呂小姐不在。”

正說著,門口傳來一陣香風,接著一聲如銀鈴的聲音從那方向傳來。

“家中有事來遲,還望三公主原諒。”

蘇希錦轉頭,眼睛一亮,好一位美人。

那美人十五六歲,臉若銀盆,一雙朦朧丹鳳眼,柔和柳葉眉,朱紅唇瓣小巧而飽滿,身穿丁香流仙裙,肩披月華披風,耳帶珠環,垂墜至肩。燦然奪目。

她從那方走來,娉婷曼妙,一步一蓮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裏。

這樣的美人便是蘇希錦兩輩子都極少見到!

周圍的人停下餐飲,來者的身份不用人介紹,便呼之欲出。

“謝小姐,”三公主點了點下巴,她自己相貌平平,慣不喜歡比她漂亮的女子。

尤其是謝婉這種大美女,但凡她出場,就沒有其他人的地位。

然而謝婉身份高貴,又被稱為第一大美女,請她來宴會自動高了一個檔次。

所以她每次不得不請。

謝婉身子微屈,俯身行禮,一舉一動皆優美到恰到好處。

她的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仿佛在尋找什麽,而後眼裏暗淡一閃而逝。

盡管她隱藏得很好,但蘇希錦還是看見了。

“既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三公主拍了拍手,“那咱們就正式開始的。”

“前兒本宮新得了一株**,花開兩色,一綠一紫,猶如貓眼,因此本宮取名波斯菊。”

話音剛落,便有四名宮女小心翼翼抬著一大架子出來,架子四周由白色帷幔包裹,看不清裏麵的東西。

三公主見眾人神色期待,自得一笑。

“林公子,今年就由你來為大家揭開帷幕吧!”

林舒正將要拒絕。

三公主卻冷臉道,“不過一個小忙都不願幫麽?”

林舒正無奈,起身掀開白色布幔,一株奇異的**頓時映入眾人眼簾。

那**隻有一株,中間分開形成兩枝花朵,花瓣細長,一綠色一紫色,綠色純粹,紫色高貴。

人群裏傳來驚歎聲,“從來隻聽過並蒂蓮,不想今兒還能看見雙色菊。”

“這樣子的**,某從未見過。”

“如此美麗奇特,就是千金都難買到。”

“實乃不可多得之佳品。”

三公主聽著各式各樣的驚歎聲、誇讚聲,容光滿麵。

哼,這群士族再自持身份高貴又如何,她有的東西,他們還不是沒有。

謝婉眼裏也露出驚奇之色,但很快消失不見。

其實就是用了嫁接技術,隻綠菊確實少見。蘇希錦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以前她曾在某電子平台上買過。

見蘇希錦坐於一旁,無動於衷,陳三小姐,眼睛一轉,計上心來。

“蘇小姐似乎不滿意?”她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蘇希錦不慌不忙道,“實在太過奇特,所以震驚得無法言語。”

陳三小姐點了點頭,對著眾人道:“如此美菊,不若大家都賦詩一首。最後選出今日最佳和最差。最佳者得三公主賞賜,最差者當眾歌舞一支,何如?”

調查顯示,蘇希錦一介村女,一直生活在村子裏,她就不信她能賦詩。

這支舞她跳定了,這個臉她也丟盡了。

眾人齊齊道好。

“那誰來評判,評判規則又是什麽?”有人問。

“這個簡單,”陳三小姐尖著聲音道,“大家寫的自然大家一起評價,我隻有一個要求。”

“什麽?”

“雖然我們描寫**,但詩中不可出現菊字。”

“這……”原本寫菊是件件簡單的事,但想要出彩難。

如今不用“菊”字,更是添了一成難度。

“這倒是個新奇的想法,”一道明朗豪放的男聲在人群後方響起。

蘇希錦轉過頭,就見一身穿金黃色長袍,腰配龍形玉佩的男子出現在眼前。

這人五官深邃,眉毛烏黑,嘴皮削薄,頭發高高束起,頭戴翠色玉簪,手裏拿著一把扇子,形容霸氣

“參見二皇子!”

眾人聽見聲音,不敢遲疑,立刻行禮。

“平身,”二皇子抬了抬手,“本殿隻是來湊個熱鬧,大家隨意玩樂,不要顧忌本殿下。”

眾人哪裏敢當真。

“二皇兄,”三公主跑過去問,“你不是說不來了嗎?

二皇子道:“三妹妹相邀,如何不來?”

他說著向蘇希錦的方向走來,停在謝婉身邊,“婉妹妹別來無恙。”

“二殿下,”謝婉點了點頭,美目冷淡。

蘇希錦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二皇子仿若未見謝婉的冷淡,站立在她身邊,衝著陳三姑娘道:“你方才的提議極好,且開始吧。”

蘇希錦明顯感覺現場的氣氛不再尋常,大家都神色嚴肅認真。

就是角落的舒宛也繃直了身子,蓄勢待發。

原本是場娛樂賽,因為二皇子的加入變成了競技賽。

陳三姑娘狹長的眼睛笑意滿滿,“那誰第一?”

她的臉長得很有特色,整體概括起來就一個“長”字,臉蛋狹長,眼睛狹長,鼻子狹長......很是奇異,卻又說不上醜。

有二皇子在,誰敢爭這個第一?

便有人提議二皇子先行。

“既然大家都不願意,那本殿下就賦詩一首,權當拋磚引玉吧。”

侍女端來案幾,上備筆墨紙硯,置於中間。凡是要作詩的都去中間做好,再回到自己桌位。

二皇子盯著那株**,沉吟片刻,提筆拈來。

“乘輦遊西苑,

逍遙步齡宴。

雙草相並蒂,

畫梁語雁意。”

他說他乘輦出遊,來到齡草宴,看見兩朵**,不由想到了大雁。

陳國大雁代表感情和誌向,不知他是想說對誰的感情深厚,還是自己誌向高遠。

“好!”自有人拍手捧場。

“二皇子出口,果然與眾不同,我等自愧不如。”

“妙,二皇子當得第一。”

蘇希錦眼簾低垂,分明隻算中上的詩歌,被大家吹得天花亂墜。

“謝小姐,”三公主看向謝小姐,“該你了。”

謝婉撇了她一眼,走到中間,白嫩手腕拾起一支毛筆,凝神寫下一行字。

“玉蕊半開喜登臨,

行至水榭風撫萍。

盡可相依退可守,

弦月自掛東南頭。”

看似說物,實則說情,句句寫情句句愁。

好一個愁字了得。

念詩的侍女將詩歌緩緩讀出來,叫好聲連綿不絕。

“此詩行雲流水,是上等的好詩啊!”

“出口成章,當屬我輩之典範。"

“謝小姐不愧名門貴女,有才有貌!”

二皇子神情陰鬱,眉頭狠狠皺起,立於身側的五指,合並捏成拳頭。

讚聲緩絕,眾人低頭抿茶,神情尷尬。

謝婉收了筆,衝著兩位皇室行了行禮,“婉還有事,今日先行一步,大家繼續遊玩。”

說罷,頭也不回走了。

不愧是美人,離開的背影都像是優美的剪影。

二皇子咬了咬牙,衝著在座所有人笑道,“適才想起宮中還有事,本殿下也先走了。”

林舒正輕笑,湊近蘇希錦幸災樂禍道:“好一出郎有意,妾無情的戲碼。”

皇室也敢取笑議論,蘇希錦別了他一眼。

二皇子一走,大家又恢複到了之前的談笑風生。

眾人繼續飲酒作詩,嬉笑玩鬧,但作出的詩歌都沒有二皇子的好。

差不多時候,陳三姑娘站起身,尖利的聲音響徹耳際。

“現在沒做過詩的就隻剩下林公子和蘇小姐了吧?你倆誰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