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蹊蹺

徐靈芸醒來,發現自己在子衡院蕭晗的寢居床榻上,嚇得不輕。隻是手一摸臉,全是未幹的淚珠兒,想起那濃鬱的血腥味,她便趴在榻前忍不住幹嘔起來。

春英趕緊進來伺候,拍了拍徐靈芸的後背給她順氣,急得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等徐靈芸好不容易緩過氣,她又趕緊遞來泡好的花茶:“姑娘莫急,大少爺見你暈倒了,便讓人去請了大夫過來。大夫看了,說是姑娘受驚過度。看姑娘睡得沉了,便沒急著送姑娘回院子去的。”

徐靈芸喝了半杯花茶,感覺好受了一點,隻是手腳軟綿綿使不上力,隻好倚在春英肩頭上輕問:“二太太呢,大夫有去看了?”

春英點頭道:“是,大夫從這邊直接去看二太太。說是腹中的胎兒很好,沒有受到傷害,隻是二太太也受了驚,得小心靜養才是,被蕭老爺送回月夕院去了,還約束了底下的人,以後不管是誰,沒有他的允許都不能把二太太叫出月夕院。”

沒有蕭老爺的允許,華月喜連院門都不能出嗎?

看來聶睿羽硬闖蕭府的事,讓蕭老爺大為光火,別遷怒在華月喜身上才好!

徐靈芸皺著眉頭,擔心華月喜想去瞧一瞧,還沒下地,隻覺雙腳軟綿綿的,險些摔倒。

蕭晗正好進來,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沒讓春英跟著摔在地上:“亂走什麽,躺好了。”

徐靈芸搖頭,感覺有點暈,還是擠出一點笑道:“我有些擔心二太太,正想去月夕院走一走。”

“不必擔心,二太太很好,不好的是你。”蕭晗硬是把她塞回榻上,端硯急忙把手裏的食盒遞給春英,春英支起小桌,一一把肉粥和小菜擺上:“先吃一點墊墊肚,你已經昏睡半天,怕是餓了吧?”

原本還不覺得,蕭晗這一說,聞著粥香,徐靈芸才感覺餓了。

接過蕭晗遞來的湯勺,她嚐了一口,滿唇齒的香氣,忍不住急著吞下,燙得舌尖直疼。

“慌什麽,慢慢吃,粥還多著呢!”蕭晗一手奪過她手裏的湯勺,舀起一小勺,低頭吹了吹,才遞到徐靈芸的嘴邊。

徐靈芸無奈,張口含住。剛咽下想要婉拒,一勺粥又遞到了嘴邊。

一來一往的,徐靈芸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蕭晗喂完了一整碗粥。

“還要嗎?”蕭晗放下湯勺,意猶未盡地問道。

徐靈芸紅著臉搖頭,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過了今兒就十四了,哪能再讓人喂食?

蕭晗頗為遺憾地讓端硯收拾了,春英麻利地伺候徐靈芸漱口後,也乖巧地退下了。

徐靈芸坐在床榻上,吃完後有些昏昏欲睡,冷不丁一隻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讓她陡然清醒起來,喃喃道:“大少爺……”

“已經過去了,別怕。”蕭晗指尖拂過她的臉頰,上麵殘留的淚痕還在,一雙眼紅彤彤的,一看就知道在夢裏哭了很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對付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這得有多大的勇氣才做得到?

徐靈芸一聽,隻覺眼睛滾燙,似乎幹澀的眼淚又要留下來了。當時她有多害怕,害怕聶睿羽會傷了華月喜和那肚子裏的胎兒,也害怕自己下手重了,會不會殺了人!

鮮血飛濺到她的手背上,燙得自己幾乎要摔了茶壺!

那樣的鮮血淋漓,是徐靈芸從來沒碰見過的,可是若說她害怕了退縮了,那麽會造成的傷害隻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

“那聶、聶公子沒有大礙吧?”徐靈芸到最後看著倒在血泊裏的聶睿羽,根本不敢附身去試試他還有沒鼻息,隻來得及把人推進床榻裏藏好。

蕭晗伸手把她擁在懷裏,冷聲道:“放心,他還死不了!”

讓聶睿羽就這樣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徐靈芸趴在他的胸膛前,隻覺得被一陣溫暖縈繞,熟悉的氣息讓自己渾身的緊繃漸漸放鬆下來。

聽著她綿長的呼吸聲,蕭晗無奈地伸手撫了撫徐靈芸散開的發髻,扶著懷裏人重新躺下,輕輕蓋上被子,便起身離開了。

等他一走,徐靈芸睜開一點眼睛,抓著被子臉色泛紅。自從那日蕭晗表明心意了,自己越發不知道該怎麽跟大少爺單獨相處,索性裝睡了!也不知道大少爺有沒發現,還是裝作不知道?

她這般想著,終究迷迷糊糊地再次睡過去了。

等徐靈芸再次醒來,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了。

春英趴在床邊迷迷糊糊醒來,就連忙起身伺候她洗漱,又一麵說起蕭老爺的處置。

“聶公子傷勢不輕,說是在偏院養傷,過幾天才回去。蕭老爺大為震怒,讓人查辦了角門守著的婆子,狠狠打了二十板子便攆了出去。”

她替徐靈芸梳好頭,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小聲道:“姑娘,聽說害二太太的人給抓到了!”

“是誰?”徐靈芸扭頭,急急問道。

“姑娘肯定想不到,那人居然是大少爺身邊伺候的紫衣!”春英撇撇嘴,原本就不怎麽喜歡這個紫衣,還以為她最近總是笑麵迎人的,要變得好一些了,誰知道居然在暗地裏害人!

“怎會是紫衣?她跟娘親無冤無仇的,為何要害她腹中的胎兒,還是說有人指使她的?”徐靈芸蹙著眉,實在想不通,紫衣究竟有什麽理由要去害華月喜。

春英搖搖頭,頗為神秘兮兮地道:“老爺派了兩個婆子審了紫衣一夜,紫衣都說是她自己做的,為的是狠狠報複淩大娘。”

“怎麽又牽扯到淩大娘?”徐靈芸越聽越糊塗了,回想起華月喜曾提起過,可能是一個意料不到的人,會不會是早就猜出是紫衣下的手?

“說是在子衡院的時候,兩人就有些不對付。紫衣便借著在二太太的吃食裏下藥,栽贓到淩大娘的身上。”

春英一股腦的把端硯告訴自己的事,都說了出來:“蕭老爺最是喜歡二太太,若是二太太出了事,定不會輕饒。淩大娘負責小廚房的吃食,出了問題第一個便要責罰她。小紫這一招夠毒的,愣是借刀殺人,險些把淩大娘真的拖下水去了!”

“幸好老爺英明,早早就把府裏的各個小門都讓人看住了,才沒能讓紫衣把剩下的藥處置了。懲罰阮姨娘禁足,紫衣放鬆了,隔著兩天便想要偷偷去處理掉那些藥,被當場抓住,想賴也賴不掉!”

徐靈芸皺著眉頭,有些明白蕭老爺的用意了:“看來蕭老爺禁足阮姨娘,是為了護著她。阮姨娘的院子最是鬆懈,若是紫衣把藥藏在她哪裏,阮姨娘就真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倒不如一開始就佯裝遷怒阮姨娘,好把院子封鎖上。”

春英恍然大悟:“我才說呢,蕭老爺為何冤枉了阮姨娘。聽說阮姨娘過得很不好,隻是這事一過,她隻怕也是明白蕭老爺的用心,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讓阮姨娘別再暗地裏做小動作吧!”

經過這次,阮姨娘該警惕起來,別再任意被人利用當靶子了!

徐靈芸歎了口氣:“紫衣若不是心急了點,藏起的藥沒當場就處置了,隻怕連蕭老爺也發現不了的。”

春英撇撇嘴道:“這就叫做做賊心虛,人在做,天在看,到頭來還是受了教訓。毒害主家這事可了不得,紫衣又是大太太派到大少爺身邊的人。紅衣被說是偷竊的事,據聞也是紫衣下的手。排除異己的手段,讓大太太十分震怒,隻怕打幾板子攆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一般像蕭府這樣的主家夠仁慈,又十分要麵子名聲,不會對下人太過苛責。隻是犯了錯,還是大錯,就不會輕易饒恕。

紫衣簽的是賣身契,在蕭家打殺了,官衙都過問不得。若是狠一點,不過是貼上幾兩銀子讓人牙子發賣到遠遠的窮苦地方。

春英又笑道:“大太太要把餘下的那兩個丫鬟都叫回來,讓金嬤嬤再好好盯著,免得給大少爺再惹麻煩。”

紅衣被誣陷,在官衙裏呆了不到兩天便徹底瘋了。紫衣又要被發落,餘下的兩個丫鬟也給叫走了,大少爺身邊再沒別的狐媚子,她心裏忍不住替徐靈芸高興。

徐靈芸無奈,隻是想到那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鬟,瘋的瘋,賣的賣,便不由心裏唏噓不已。

“對了,金小姐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下個月十五。”春英想了想,又道。

徐靈芸詫異道:“這麽著急?”

前後不過一個月,嫁妝來得及準備嗎?

“怕是擔心夜長夢多,讓金小姐早早嫁過去,也免得名聲傳出去,讓大太太臉麵無光。”春英壓低著聲線,又道:“華夫人已經鬆口了,讓金小姐進去當平妻,嫁妝銀子也願意一降再降,隻怕聶公子的醜事她已是知道了,羞愧難當。”

徐靈芸臉色一沉,聶睿羽膽敢闖進蕭家,若說不是有人刻意為之,她才不信!分明是大太太把華月喜叫過去的,回頭房裏隻有華月喜一個人。要不是徐靈芸有心,特意跟過去了,隻怕到頭來聶睿羽必定要傷了華月喜。

加上蕭老爺被突然叫回來,若是進去後發現兩人拉拉扯扯的,少不得以為他們之間牽扯不清。到時候,倒黴的隻會是身為女子的華月喜,受益的又會是誰?

阮姨娘被禁足,不可能再使壞。

大太太更不是個蠢的,如何會用自己的名義把華月喜叫過去,若是她策劃的,出了事不就是擺明是她的責任?

又或者,是那個一直笑臉迎人的大夫人阮婉?

徐靈芸眯起眼,會叫的狗不咬人,阮婉始終保持沉默,這幾天在寧蘭苑也是少有出門。反常即為妖,她不相信阮婉真的能安安分分的,絲毫不介意蕭老爺其他的妻妾。

“我讓你留意,寧蘭苑最近這些日子,都有什麽人去過?”

春英特意跟一個寧蘭苑的粗使丫鬟套近乎,送出去好幾個銀裸子,才讓對方鬆口,便喜滋滋地答道:“姑娘放心,我都打聽好了。除了進門三天,蕭老爺都在,其他時日,也就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碧笙出去過,沒什麽人來訪。”

“至於碧笙去了哪裏,我就實在不知道了。”春英抓了抓頭,有些窘迫道:“那丫頭精著呢,經常左拐右拐,轉眼就不知道藏在哪裏不見人,我跟丟了好幾回,實在沒能跟上。”

“這不怪你,隻怕那碧笙心裏有鬼,這才害怕被人跟著,到處小心翼翼地繞路。”如此看來,徐靈芸相信阮婉沒出手才怪!

一個好好的大丫鬟,大陸不走,偷偷摸摸,東藏西躲,絕對是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說起來,這幾天金夫人頗為闊綽,給了底下幾個婆子一把大錢,喜得卿蘭軒的幾個婆子到處炫耀。”春英不免好笑,搖頭晃腦道:“姑娘有所不知,金夫人吝嗇著,明日跑腿,小丫鬟也就給一個銅板打發了,所以府裏的小丫鬟都不喜歡往卿蘭軒跑。一個銅板,那是打發叫花子呢!”

所以那幾個婆子得了一把銅錢,真是喜不勝收。

徐靈芸笑著搖頭:“金小姐快要出門,又得快搬出府,隻怕是想要在這裏留個好名聲。”

原本以為要入宮小選,銀錢自然有多少都存下來,免得在宮裏打點不夠。如今直接嫁人了,嫁妝又是大太太親手置辦,完全不必過金夫人的手,她自然就不吝嗇銀錢了。

“姑娘別說,我就沒見過哪個官家太太像金夫人這般吝嗇的。吃的用的全是蕭家的,還到處討要東西。說起來,上回金夫人去大太太的屋裏,看見幾個不錯的古董,也要了回去。據說金小姐發了好大一通火氣,說金夫人不該亂拿蕭家的東西雲雲。大太太不是送了金小姐一套頭麵?除了那支珍珠釵子,其他都讓金夫人拿去當鋪了!”

徐靈芸不得不驚訝,大太太送的頭麵自然價值不菲,放進當鋪,若是死當,還能拿個三四成,若是活當,隻怕就拿個零頭。

如此糟踐東西,金夫人這手頭得緊成什麽樣子?

“究竟怎麽回事?金夫人沒道理去當鋪死當,隻怕是活當吧?”

春英搖頭:“姑娘錯了,端硯告訴我,金夫人拿去死黨了,換來四百兩銀子。好死不死,她去的正是蕭家旗下的一家當鋪,不到半個時辰,就傳到大少爺的耳中,隻是這事一直瞞著大太太,免得氣著她了。”

“金夫人未免太過膽大了,難道金小姐就不吭聲?”徐靈芸看出金琳有多珍惜和歡喜那套頭麵,又如何會讓金夫人拿出去當掉胡鬧?

春英嘟著嘴,又道:“大少爺也看出不對勁,派端硯去查看了一番,說是金夫人喜歡玩幾把。京城裏有專門給貴婦人開的賭莊,金夫人剛來的時候不過進去玩玩,贏了幾百兩銀子,便沉迷了進去,後麵越玩越數輸,不過半個月,就輸掉了近萬兩,這才著急起來。”

徐靈芸驚得險些跳起來,近萬兩銀子,對金老爺那樣的小官來說,一年也不過百來兩的俸祿,如何還得清?

金夫人必定不敢告訴大太太,隻能打當掉東西的主意。隻是一套頭麵不過幾百兩,加上討要來的古董再有一筆,最多也就湊出千百兩銀子,根本是杯水車薪。

金琳都快要嫁人了,金夫人卻鬧出這事來,這不是添亂嗎?

“不對,你剛才不是說,金夫人最近幾天反倒闊綽起來了?若是真的欠下巨債,哪有可能卻四處散銀子?”若徐靈芸是金夫人,隻怕恨不得把所有能省的銀子都摳下來當成兩半花。

春英懵懂地點頭,恍然道:“姑娘說的對,金夫人倒是奇怪了,莫不是又贏了幾把,將賭債還清了?”

“哪裏可能的事,賭莊原本就是借錢,再利滾利來賺錢的。”徐靈芸雖說沒有親眼見過,在雜書裏看得不少人因為進了賭莊,最後被逼得家破人亡。

賭莊這東西,原本就是為了套住那些貪小便宜的,偶爾玩玩當作消遣就算了,若是沉迷下去,很快就要被榨幹了錢財,再背上一身巨債,痛不欲生。

金夫人顯然就是看到點蠅頭小利便停不下手來的,不過幾天就欠下了萬兩銀子,該從哪裏去籌?

徐靈芸覺得這其中必定有蹊蹺,便吩咐春英道:“你找端硯去打聽一下,金夫人欠的債,隻怕有人幫忙悄悄還上了。”

又或者是,有人刻意引金夫人進賭莊,先讓她嚐點甜頭,再設下陷阱讓金夫人跳進去,進而脅迫她辦事……這並非不可能!

春英連忙點頭,一溜煙跑了出去。

徐靈芸瞧見她匆匆忙忙跑遠的身影,不由好笑。隻是端硯和春英的關係,真是越發好了。連府外的消息,幾乎算是知無不言都告訴了春英。

她琢磨著,或許端硯當春英是妹妹一樣疼愛,又或者該成全他們兩人?

徐靈芸並不想自己出嫁後,委屈春英做個陪嫁丫鬟。倒不如在出嫁前,替春英找一個好人家,做正妻風風光光地嫁過去。以後兩小口過得和和美美的,不必再仰仗別人的鼻息過活。

端硯是大少爺的左頭右臂,賣身契早就拿回去了,如今在鋪子裏做得風生水起,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郎君人選。

這府裏隻怕不少丫鬟盯著端硯這塊肥肉,她要不要幫春英早早定下來,免得被別人捷足先登?

徐靈芸抿唇微微笑開了,隻怕跟春英提起這事,她又得羞惱成怒,幾天不理會自己,倒不如找一天跟端硯婉轉地談一談,免得是自己一頭熱,反倒誤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