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眉目
聞言,大太太頓時黑了臉:“琳兒又不是華府的人,怎麽就能支使掉那些丫鬟?她準備入宮小選了,哪會這個時候鬧出事來,華夫人簡直是強詞奪理!”
金嬤嬤也覺得,華夫人根本就是故意的。畢竟比起新過門的餘雅晴,金琳對聶睿羽的幫忙並沒有那麽多,可有可無。加之這件事對於聶睿羽來說,不過是多一份風流多情的談資而已,對姑娘家的金琳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相較之下,華夫人更加有恃無恐了。如今說是解決這樁事,反倒像是金家求著華府,好讓金琳過門平息這件醜事了。
她遲疑了片刻,又道:“太太,華夫人說金小姐的嫁妝,不能低於三萬兩……”
大太太驚得臉色微變,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婆家人還沒進門,就開始算計媳婦嫁妝的:“真是獅子張大口,華夫人是吃定了我們,知道琳兒非嫁聶睿羽不可?”
果真得寸進尺,很有華夫人的作風。
金嬤嬤也對華夫人的嘴臉很是不屑,但是金琳的事更加棘手:“奴婢再想商談,華夫人根本不願多說,隻道我們不樂意,這親事便就此作罷。”
大太太冷哼道:“就此作罷?她倒是說得輕巧,說是琳兒攆走了丫鬟們,我卻覺得是她設下的一個局,好讓無辜的琳兒跳進去,給新媳婦一個下馬威!”
聶睿羽娶了餘雅晴,因為餘大師的關係,隻怕是再不能納妾的,估計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能有。聶家隻得一個獨苗,華夫人怕是不甘心的。設下一個陷阱,攆走丫鬟婆子們,讓聶睿羽隻身闖進去,金琳想不認都不行!
到時候,連餘雅晴都說不出一個“不”字來!餘大師更是無話可說,畢竟是一場“誤會”!
“真是好算計,當我金家人是什麽?”大太太氣得要命,打發了語琴把金夫人請了來,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緣由。
金夫人氣得胸口都疼了,哆嗦著嘴唇道:“沒見過如此無恥的婦人,毀了我家琳兒,居然還要血口噴人,讓她沒臉,非讓我的女兒做妾!”
大太太也是無奈,華夫人一口咬定讓金琳做妾,她還真不能逼著叫聶睿羽以平妻之禮來娶金琳。
金夫人登時就哭了起來,拍著胸口道:“我的兒啊,怎麽就如此可憐。好不容易擺脫了家裏那小妾,想到京城裏有個好前程,如今全部都毀了……可憐我的兒啊……”
她哭得一張臉的妝容都花掉了,大太太厭惡地皺眉,恨不得將這麻煩事撒手不管:“華夫人開口要的數目太大,大嫂覺得該如何?”
金夫人聽到華夫人說的嫁妝數目,眼珠子快瞪出來了,霎時止了淚,嗬斥道:“真是不要臉的婦人,當我的女兒是什麽,搖錢樹嗎?妹妹千萬別聽那毒婦的,指不定進門後,還沒完沒了地向我們伸手要錢!”
大太太頗為讚同,若是順了華夫人的意,到頭來還以為金家人軟弱可欺,事事都騎到頭上來!
“那大嫂覺得,嫁妝數目出多少合適?”
金夫人伸出三個指頭,皺眉道:“三千兩足夠了,琳兒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過門,便宜了姓聶的,若是生下一男半女,給聶公子開枝散葉,更是大大的福星,給的越多,隻會便宜了華夫人,何必呢!”
大太太嘴角一抽,對於偏遠地方小官的大哥來說,三千兩確實不少了。但是在京城,實在有些拿不出手。不過金夫人才是金琳的生母,她不過是個姑姑,倒是隔著一層,不好多說,便淡淡道:“那好,這三千嫁妝便是讓我來操辦,隻是對方不肯鬆口,要讓琳兒為妾的事……”
金夫人聽著大太太願意出全部的嫁妝錢,便眉開眼笑道:“這事簡單,華夫人不肯鬆口,若是能說服聶公子便好。”
“那貴妾不就是姓華的,讓她去勸說聶睿羽,保管姓聶的鬆口。”
金夫人這提議,大太太一聽就搖頭:“華月喜有了身孕,連遠門都不多走一步,哪能出府去見外男?若是不小心磕著摔著了,老爺隻怕要大發雷霆。”
金夫人眯起眼,苦口婆心地勸她道:“妹妹這話就不對了,你是正房太太,叫一個妾去做什麽就該做什麽,哪能因為膽小怕事就不支使她了?我知道妹妹心腸好,不過一味順著這妾,隻會騎到你頭上來。若是出府不方便,就悄悄叫人把聶睿羽請進來,隔著簾子說幾句話,不算太過分吧。”
大太太還是搖頭,光是想到蕭老爺對華月喜寵溺的態度,她就不敢惹麻煩。尤其蕭老爺對聶睿羽的印象極差,上次踹了一腳已經夠厲害了,若是在府裏碰上,還不動刀子?
金夫人也不耐煩了,滿臉惱怒道:“妹妹,不是我說你,一個妾有什麽好怕的。瞞著蕭老爺小半個時辰讓兩人見一麵罷了,要不然琳兒這輩子就得毀了!她最敬愛的便是妹妹你,心裏隻怕覺得你比我還親著,要是你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忙?”
見大太太有所鬆動,她再接再厲道:“我的好妹妹,你就別猶豫了。找個蕭老爺不在府裏的時候,不過叫兩人說上兩句話,哪是什麽難事!”
大太太還在猶豫,隻是著實被打動了一些。冒險讓兩人見麵,少不得事後要被蕭老爺嗬斥,倒是比起金琳的終生大事,也不算什麽了。
回頭再跟蕭老爺好好解釋,說清楚原委,便不是什麽大事。兩人夫妻二十年,蕭老爺對她不夠愛,卻足夠敬,內宅的事素來都讓自己做主了的。
大太太想了又想,最後才勉強點頭道:“明早是老爺出府對賬的日子,大嫂悄悄派人把聶公子從角門請進來,我讓金嬤嬤叫兩個信得過的機靈小子守著,將華月喜叫到客房去。”
蕭府護得跟鐵桶一樣,尤其月夕院,那是重中之重,別說一個大活人,隻怕一個蚊子都不能輕易飛進去,隻能把華月喜叫出來。
若是她把人叫出來,守在院子裏的人也不能說什麽。
金夫人喜道:“那就有勞妹妹了,我這就叫身邊的丫頭去傳口信。蕭老爺前腳一出門,我們後腳就把聶公子叫進來!”
大太太輕輕點頭,想著到時候她守在屏風裏,又叫兩個粗壯的婆子在門口盯著,別讓聶睿羽衝撞了華月喜。若是出了什麽事,她自己也脫不掉幹係的,還是穩妥一些為好。
金夫人歡歡喜喜地走了,大太太還有些不安,低聲問道:“金嬤嬤,我總覺得這胸口悶悶的,似是有些不對勁。”
金嬤嬤安慰她道:“太太就是思慮太重了,金小姐的事是個意外,太太如此疼愛她,隻怕是難過了。”
大太太歎道:“是啊,琳兒是個好姑娘,原本想著就算小選沒挑上,也能找個門當戶對的夫君。不料到頭來卻便宜了那姓聶的,還是剛娶新婦的那天出的事,簡直是打了餘家的臉麵。也不知道餘大師曉得了,會如何震怒!所以這事還真是拖不得,好在餘大師離得遠,必要趁著他還沒得知消息,先下手為強,讓琳兒嫁過去。”
金嬤嬤也明白,這事慢不得。那餘雅倩聽說是個好拿捏的,性子良善綿軟,倒是容易相處。若是聶睿羽點頭了,隻怕聶夫人也不會忤逆他的意思。要是拖得久了,有餘大師攙和進來,事情就沒那麽容易解決了。
“太太隻管寬心,金小姐的事很快便能妥善解決了。”
大太太點頭道:“希望如此。”
徐靈芸正練著字,一邊靜心一邊琢磨到底是誰看華月喜不順眼要害她,就見端硯來請,說是大少爺有話要說。
“關於香包的事,大少終於查出些眉目了。”
說是眉目,蕭晗既然說的出口,必然是查清楚了。
徐靈芸趕緊提著裙子直奔子衡院,在院子裏的石桌前找到蕭晗,氣喘籲籲地直接問道:“大少爺查出來了,香包到底是怎麽回事?”
“別慌,先坐著歇一會。”蕭晗親手倒了一杯花茶給她,示意徐靈芸坐下。
徐靈芸一口喝完花茶,哪裏品得出味兒來,眼巴巴地隻瞧著他。
蕭晗無奈,揮手讓端硯叫人都退開,低聲說道:“香包原本是在同喜堂配的,時間久了,大夫也記不清,很是費了些功夫。幸好藥童是新來的,有記下藥方的習慣,費了幾天功夫找出這道藥方,確實沒有絲毫問題。送進府前,大夫和藥童都是仔細查看過的。”
聞言,徐靈芸皺眉道:“這是說,進府前香包都是好的。進府後,才被人換掉了?”
蕭晗讚同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提示道:“月夕院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去的,尤其是二太太的寢居,也就貼身丫鬟夏草能出入。”
徐靈芸摸著下巴琢磨,呢喃道:“夏草連香包裏是什麽都不知道,是絕不可能換掉香包的。”
華月喜的寢居,除了夏草,還有一個人能自有出入,那便是蕭老爺。
想到這裏,她頓時臉色有點古怪。
蕭晗瞥了徐靈芸一眼,笑道:“想到了?”
看見大少爺篤定的表情,徐靈芸不確定道:“真的是……蕭老爺?”
“二太太入府五年,卻始終沒有懷有身孕。若是我沒記錯,二太太並沒有喝去子湯。”沒有去子湯,華月喜年紀又並不大,怎可能一直沒懷孕?
蕭老爺心裏通透得很,五年下來沒有點破,如今卻按耐不住了。
徐靈芸想想,紅著臉算了一下時間,若是沒記錯,正是聶睿羽在桃花林遇上華月喜之後,華月喜沒多久便懷孕了。
那就是說,敬和山回來後,蕭老爺就把香包換掉了?
她頗有些哭笑不得,莫不是蕭老爺被聶睿羽刺激到了,孩子氣地換掉香包,便是讓華月喜有了孩子哪裏都去不了,在府裏收收心?
既然水落石出,但是涉及到蕭老爺,徐靈芸便不好多說什麽,尷尬道:“有勞大少爺特地去查明了一番。”
華月喜心裏或許隱約明白究竟是誰換掉的香包,卻不好跟自己說了。
徐靈芸剛才著急沒留神,如今發現隻得兩人單獨在院子裏坐著,便有些坐立不安了,站起來道:“那就不打擾大少爺了,我先……”
“新的花茶做得如何了?”蕭晗放下茶杯,忽然打斷她問道。
說起花茶,徐靈芸雙眼一亮,重新坐下,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最近做的是木樨花茶,這是三少送我的一盆,正開得好呢,我就摘了一些下來。去了枝蒂和塵垢,用罐子一層茶葉一層花相間著放好,封口用白紙紮緊,用大火去煮。煮滾後放涼了,再用小火烘焙幹透了,便能做好。”
她說著,又揚聲叫來春英,把新做的木樨花茶送過來。
徐靈芸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點泡上,花香和茶香夾雜在一起,沁人心脾,她不由笑了,把茶盞一推,期待地道:“大少爺嚐嚐,這木樨花茶比起蘭花茶也不相伯仲。”
蕭晗看著徐靈芸一張小嘴一開一合,露出一點誘人的丁香,一張小臉神采奕奕,說到喜歡的花茶,更是雙眸發光,綻放著迷人的色彩來。紅撲撲的臉頰,更襯得嘴唇粉紅如茶中的花瓣。他把一口茶咽下,隻覺得更加喉幹舌燥:“味道不錯。”
徐靈芸高興道:“這味花茶做起來不算難,過幾日也能擺在鋪子裏賣嗎?”
蕭晗示意端硯記下製作的法子,又仔細問了花瓣和茶葉的比例,烘焙的時辰,徐靈芸事無巨細,都一一答了。
等木樨花茶的法子都記得差不多了,徐靈芸才發現剛剛回答得興高采烈的,倒是不經意坐得離蕭晗又近了一些,便坐直身,悄悄往外挪了挪。
看見她的小動作,蕭晗也沒戳破:“這兩天,你就得十四了吧?”
徐靈芸點頭,不知不覺她已經在蕭府快六年了。
蕭晗看著她問:“想要什麽生辰禮物嗎?”
“沒有,我什麽都不缺的。”徐靈芸想了想,又道:“明兒我該是跟二太太兩人一起吃頓飯,每一年都是如此。”
她的生辰,每年都是如此,不過跟華月喜單獨相處,像平常母女那般好生親近一番。
這一天,蕭老爺總是體貼地白天不到月夕院裏,而是去查賬,留給兩人單獨見麵的時間,徐靈芸是感激他的這份貼心的。
蕭晗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拍拍手讓端硯呈上一個巴掌大的木匣子:“這是別人送的,適合小姑娘戴的小步搖,蕭家沒有女兒,便送了你。”
不等徐靈芸婉拒,他就拿起那支步搖,流蘇上鑲嵌著一顆顆小小的紅寶石,微微一動,似是如流水般,讓人移不開眼。
她一怔,想到上回看見金琳的小步搖確實好看,不由多看了兩眼,大少爺是怎麽知道自己喜歡的?
怔忪間,蕭晗已經把步搖戴在徐靈芸的發髻上。
徐靈芸略略低頭,就聽見一串清脆碰撞的聲音,光是聽著,就滿心愉悅起來,有些舍不得摘下來。
不過看著這步搖就不是普通的貨色,她不敢收,便道:“大少爺,這步搖太貴重了,我不能……”
蕭晗伸出指頭點了點她的下唇,止住了徐靈芸的話:“不給你,難道要送給金小姐?若是我沒記錯,她快要嫁人了,並不適合。”
徐靈芸一聽,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正搜腸刮肚,想要讓蕭晗改變主意,就見蕭昭滿臉憔悴地走來。因為養病的關係,徐靈芸好一段時日沒見過他了。
蕭昭的下巴尖了,整個人瘦了許多,新裁的衣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加上今兒不修邊幅,與之前風流才子的形象大相徑庭,讓人不由大吃一驚。不仔細看,還真是認不出他來。
“大哥,求你幫幫姨娘吧!”蕭昭一進來,沒跟徐靈芸打招呼,直接走到蕭晗麵前哀求道:“她絕不可能加害二太太的,這其中必定有誤會。父親根本不給我解釋,甚至不願意見我。明天大哥跟著父親出府查賬,能不能幫姨娘說一說?”
蕭晗看著他,搖頭道:“你素來明白的,父親決定事,是絕不可能改變。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更別提母親了。”
蕭昭一手捂著雙眼,沮喪道:“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姨娘受苦?我從來沒見過她那般傷心,整個人都憔悴了,幾天下來不但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一夜還長出了白發。每天都喃喃自語,不是她做的,她是冤枉的,聽得我心裏難受極了……”
“大考在即,你有更多的書要去複習。”蕭晗替他斟滿一杯花茶,遞了過去。
蕭昭苦笑:“姨娘出了這樣的事,我哪還有心思念書?”
“若是你能高中,父親欣慰之餘,又怎會繼續關著姨娘?”
蕭晗一句話驚醒了蕭昭,他欣喜道:“大哥說得對,我這就去閉關苦讀……”
臨走前,蕭昭忽然問了一句:“聽說那位餘姑娘,昨日嫁人了?”
他問完,沒等別人回答,又麵色古怪道:“那日我在湖邊明明聽見她念叨著大哥的名字,怎麽轉眼就嫁給了別的男人?”
蕭昭搖晃著腦袋,一邊嘀咕著“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一邊又念叨“年輕姑娘的心思不好猜”,漸漸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