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孩子

徐靈芸沒想到,會遇上蕭府的四少爺蕭暄。

難怪她會覺得眼熟,蕭暄的容貌跟大太太有幾分相似,尤其那一雙帶著涼意的眸子,像足了大少爺蕭晗。

這位深居簡出的四少爺,瞧著冷淡,實際熱心。雖然滿臉的不耐煩,還是讓車夫把春英送到了醫館,還留下足夠多的銀兩,又報上了名字。估計跟大夫的關係極好,春英被一位老大夫親自看了傷,說是不礙事,讓一個小藥童麻利地上藥。

徐靈芸看著榻上昏昏欲睡的春英,臉色發白,神情卻比之前要輕鬆了一點,這才放下了心頭大石。

剛剛沒來得及理會華家的嬸娘,也不知道她今兒怎麽了,口不擇言,使勁詆毀華月喜。難不成以為華月喜被蕭老爺厭棄了,就能無法無天,欺負到她們兩母女的頭上了?

別說華夫人胡言亂語,要惹怒了蕭老爺,就是蕭家的子弟,都要容不下她的話。說什麽華月喜水性楊花,到處勾三搭四,這不是分明暗指蕭老爺戴了綠帽子,哪個男人能受得住?

不管真假,都是讓人沒臉的事,就算是真的,這也是家事,也容不得外人說三道四!

看看蕭暄的舉動就知道,他或許不屑於徐靈芸的身份,對華月喜也沒幾分敬重的意思,但是涉及到蕭家的名聲,就算是性子清冷,不喜攙和外事的四少爺都會出手教訓華夫人,好讓她閉嘴!

徐靈芸一手托著下巴,點著腦袋瞌睡。這一下子鬆了口氣,她才發覺渾身酸軟。手腳不說,腰側還有些疼,脖子邊上更是刺刺的,可能是推搡的時候被華夫人的指甲刮傷的。

她還想著要不要請書童跑一趟蕭府,求蕭晗給一輛馬車,好把昏迷不醒的春英帶回去,就見蕭晗帶著端硯匆匆趕來了。

“大少爺怎麽來了?”徐靈芸大吃一驚,連忙起身要迎,被蕭晗扶住了。

瞥見她頸側的幾道紅痕,已經擦傷的手背,蕭晗眯了眯眼道:“受傷了?”

“小事而已,就是春英為了護著我傷了臉。”徐靈芸眼圈又紅了,剛才和華夫人據理力爭的時候沒覺得,如今見著蕭大少,倒是有幾分難過了:“她的臉要是破相了,以後可怎麽嫁出去?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衝動了……”

端硯皺眉看著春英額頭上包著白布,還滲出一絲血跡,整個人閉上眼一動不動的,哪裏有平日嘰嘰喳喳的調皮樣子,也有些心疼和氣憤:“那華夫人居然敢動手,真是不知好歹。”

說完,他才想起華夫人總歸是徐靈芸的舅母,臉色便有些尷尬。

徐靈芸低著頭沒吭聲,要是可以,她也不想有華夫人這樣的親人。

“先回去擦藥,其他事以後再說。”蕭晗扶著徐靈芸上了馬車,又讓端硯背著春英上來小心躺平了。

徐靈芸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碰見四少爺了,要不是他幫忙解圍,春英的傷勢隻怕要耽誤了。”

端硯連忙答道:“就是四少爺派人到珍寶閣知會了大少爺,要不然也不能盡早趕來了。”

他熟知四少爺不愛管閑事的冷清性子,哪裏會熱心助人,隻怕是華夫人擋了蕭暄的道,又或是說話實在太難聽,涉及到蕭老爺,才會出手的。蕭暄再怎麽冷情,跟蕭老爺和大太太都不怎麽親近,被外人說親生爹爹的壞話,絕不會聽而不聞。

徐靈芸比劃了一下蕭暄扔的小刀,沒想到這位少見的四少爺,也是個武藝極好的。

端硯聽著,對那位華夫人倒是同情起來:“四少爺喜歡各種奇巧的機關,更是因為身子單薄,曾去跟藥師學藝。那小刀雖然沒刺中華夫人,卻很可能上麵沾了毒不死人的藥。”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蕭府最不能得罪的,不是大少爺,而是這位四少爺。當初蕭暄學藝,選的不是一個擅長醫術的藥師,而是擅長毒藥的。那一手毒術學得爐火純青,雖然不會弄上致命的毒藥,可是讓人生不如死,卻極為擅長。

徐靈芸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蕭暄的小刀做得精致,細看隻有指頭長,如發絲那般薄薄的刀刃,在太陽下折射出銀白的漂亮顏色,誰知居然泡過毒粉的。

她往蕭晗身邊挪了挪,怯生生地問:“以你之見,上麵的毒粉會是什麽?”

“或許是讓人渾身發癢的,又可能是臉上長幾個膿包之類的。”端硯也不肯定,反正蕭暄手裏沒什麽致命的毒藥,就是讓人受點小苦頭。

女人的臉麵最重要,長幾個很快會消下去的膿包,也夠華夫人受得了。徐靈芸一點都不同情她,反而心裏大大的痛快了:“那她很是自作自受了!”

她唇邊噙著笑,帶著點幸災樂禍,臉頰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渾身的酸軟似乎都輕快了不少。

果然是聽說華夫人過得不好,自己就鬆一口氣了。

徐靈芸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善人,當初華家說是收留了她們母子,但是吃的用的,花的全是華月喜的私房錢,還沒少逼著兩人幹活。

即使要孝敬長輩,也得華夫人做出長輩的好榜樣,才能讓她敬重的起來。

“哎喲,”徐靈芸正高興著,冷不丁頸側一痛,不由含著兩泡淚轉過頭來,委屈地瞅著身邊的蕭晗。

蕭大少忽然伸手,用指頭戳了戳她的傷口,別提多疼了。

“下次不必理會她,直接回府告訴我就好。”

徐靈芸眨巴著,蕭晗的意思是,以後華夫人欺負她,不用自己親自動手,隻要回府去跟大少爺告狀,他就幫忙出一口氣?

這敢情好,自己一個姑娘家,總不能一手提著裙子,一手叉著腰在大街上跟潑婦一樣和華夫人對罵。要是華月喜知道了,還不得暈過去?

華夫人可以豁出去,但是她一個待嫁的小娘子,就得頂著一個潑婦的名頭,隻怕要嫁不出去的。

這世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死人說活,流言蜚語比冷刀子更可怕,刀刀能讓自己生不如死。

“謝謝大少爺,”見蕭晗拿出瓷瓶給自己擦藥,徐靈芸眯起眼笑了笑。最近她受傷的次數實在多了點,難為蕭大少每次出門都不忘帶上藥膏。

“對了,四少爺怎麽會出門了?”對於蕭暄會出府,還碰上自己,徐靈芸就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蕭暄連院門都很少出,更別提出府了。

“蕭老爺替四少爺送去的機關材料,是海運過來的,剛到岸邊,四少爺便要親自去走一趟瞧上一瞧。”端硯上前替蕭晗回答,除了機關的事,誰能讓蕭暄主動出門?

也幸好蕭暄出門遇上了徐靈芸,替她解了圍,要不然這姑娘還不得被那華夫人往死裏欺負,小臉蛋隻怕就不是那丁點的小傷了。

“她管得太過了,那點小教訓不算什麽。”蕭晗難得開口,顯然也是動了真怒。華夫人口不擇人,公然在大街上添鹽加醋地說蕭府的事,壞了蕭老爺和華月喜的名聲,是他不能忍受的。

徐靈芸縮了縮脖子,也不知道是擦藥弄得有點疼了,還是被蕭晗陰森森的語氣給嚇著了。隻怕這回,華夫人得罪了蕭大少,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蕭晗可不是蕭暄,直接動手下藥教訓她就了事。

春英也聽得後背發毛,悄悄躲在端硯的身後,對這位大少爺是又敬又怕。

蕭晗看也不看她,扶著徐靈芸上了馬車。

徐靈芸惴惴不安,偷偷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勸道:“嬸娘說話一向難聽,大少爺不必放在心上。”

蕭晗扭頭看向她,淡淡道:“放心,我會讓剛才聽見的人都閉緊嘴巴,爛在肚子裏的。”

聞言,徐靈芸一噎。

其實,她還真沒擔心那些街坊鄰裏會胡亂說話。

那些婆母嬸子素來對她們母子兩人頗為同情,加上徐靈芸時不時裝可憐,心裏早就是偏向她這邊的。華夫人說的那些話,她們未必會苟同,更不會到處亂說,反倒對華夫人更為不屑而已。

而且她們又不是華夫人,哪裏會如此蠢笨。蕭府是什麽,京城第一大富商。即使家裏沒有人做官,可是京官哪個不是對蕭老爺客客氣氣的?誰會閑著沒事,得罪這個財神爺,斷了家裏人的生路?

這街上的,不少人在蕭府名下的鋪子酒樓做活,蕭家素來仁厚,給的工錢都是最多的。就為了保住這份來之不易的活計,她們都不會幫著華夫人了。

徐靈芸剛下馬車,就見夏草焦急地等在府門口,心裏不由“咯噔”一下,連忙提著裙子跑了過去:“怎麽了?可是娘親出了什麽事?”“蕭老爺進了月夕院,跟二太太沒說幾句就生氣了,把瓷器摔了一地。奴婢害怕出事,便來尋姑娘討個主意。”夏草從來沒見過蕭老爺那般震怒的表情,嚇得臉色都白了,如今手腳還是軟的。

“別怕,我先過去看看。”徐靈芸知道兩人的事,她其實不好攙和進去。可是華月喜性子執拗,自己的話多少能聽進去。

她跟蕭晗匆匆點了個頭,就帶著春英趕去月夕院。還沒走到院門,就能聽見院子裏一陣“乒乒乓乓”的摔打聲,不由腳步一頓。先整理了一下衣衫,才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揚聲問道:“二太太,芸兒給您請安來了……”

話音剛落,房裏的聲音一停,很快便傳來華月喜柔柔的聲線:“夏草,進來收拾一下,仔細別傷著姑娘了。”

“是,二太太。”夏草這才鬆了口氣,打開門,卻不由一怔。滿地的瓷器碎片,隻怕蕭老爺把前廳裏所有的瓷器都摔壞了,急忙低下頭麻利地打掃起來。

春英也垂著腦袋,飛快地跟在夏草身後幫忙打掃。

徐靈芸掃了眼地上的碎片,見不遠處的華月喜端坐在軟榻上,衣衫有些淩亂,麵色略略發白,瞧著卻沒傷痕,看來蕭老爺不管如何生氣,都不忍傷了她,這才放下了心頭大石:“見過蕭老爺,拜見二太太。”

“嗯,”蕭老爺背著手,臉色依舊鐵青。看見徐靈芸,神情這才稍微緩了緩,又開口道:“外麵的胡言亂語,芸兒不必放在心裏。”

徐靈芸一愣,沒想到剛剛在街上發生的事,蕭老爺已經知道了,隻怕這附近有不少耳目在,消息靈通,便點頭道:“是,蕭老爺,芸兒曉得的。”

華月喜拂了拂耳鬢的碎發,招手叫徐靈芸到跟前來。

徐靈芸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整理了衣領,這才慢吞吞走上前。華月喜眼尖,一下子就瞥見了頸側的紅痕,不由勃然大怒:“大嫂一個長輩,居然敢動手傷了你?”

徐靈芸嚇了一跳,連忙勸道:“已經上了藥,沒什麽大礙的。”

“什麽叫沒大礙,姑娘家的身子最是精貴,哪裏能留下一丁點的傷痕?”華月喜心疼得不行,氣得紅了眼圈,眼珠子掛在眼簾上,好不可憐。

蕭老爺皺著眉頭,臉色也不甚好看:“你華家的大嫂,倒是越發過分了。”

說罷,他又冷哼道:“難怪好好一個書生,被她養成那副摸樣!”

吩咐雲岩待會送來一瓶上好的傷藥,蕭老爺臨走前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道:“方才我提起的事,月喜你好好考慮再回答。”

等蕭老爺一走,徐靈芸便慌慌張張撲倒在華月喜的懷裏,皺著小臉道:“娘親,我好擔心你,寢食不安了好幾天的。”

華月喜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歎息道:“真是瘦了,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

她抬頭瞥了春英一眼,後者連忙跪下了:“是奴婢的錯,沒照顧好姑娘。”

“娘親,春英跟著我受苦呢,沒見上回戳掉腳底的水泡,她都要哭出聲來了。”徐靈芸挽著華月喜的手臂撒嬌,還不忘打趣自己的丫鬟。

春英不依了,嘟嚷道:“奴婢哪裏有哭,姑娘亂說!”

華月喜這才緩了臉色,把她攬在懷裏,輕聲道:“你啊,上回在敬和山做的不錯。隻是娘親心裏不好過,沒能好好照顧你,還讓你受了傷。如今腳傷都好了?還疼嗎?”

“娘親放心,一丁點都不疼了。”徐靈芸站起身,在華月喜麵前轉了一圈,還跺了跺腳。

“行了,你這泥猴子,哪裏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快別轉了,我都眼花了。”華月喜擺擺手,重新把徐靈芸攬在懷裏。

夏草見狀,收拾了一地的瓷片,拉著春英出了門,守在外頭了。

徐靈芸這才小心翼翼地問:“娘親,蕭老爺很生氣嗎?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好幾天沒見著你,難不成老爺要趕我們出去嗎?”

“你胡思亂想什麽,他不會趕我們出蕭家的。”華月喜輕輕歎息,又道:“那天的事你就別問了,沒得讓糟心事汙了雙耳。”

徐靈芸抿了抿唇,知道華月喜不肯說,便又問:“既然蕭老爺不是要趕走我們,那又讓娘親考慮什麽?”

華月喜攬著她,眼神有些迷茫,又是一聲歎息,輕輕道:“老爺他……想讓我給蕭家生個孩子。”

徐靈芸聽了,驚得跳了起來:“什麽,生孩子!”

“這麽大聲嚷嚷做什麽,嚇了我好大一跳。”華月喜拍著胸口,嗔怒地瞥了她一眼。

徐靈芸皺著一張臉,重新坐下,不解道:“蕭老爺想要孩子,怎麽還讓娘親考慮考慮?”

難不成這孩子得華月喜考慮清楚了,才會有的?

她對閨房之事似懂非懂的,但是也清楚,懷上孩子的事,並非華月喜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

“傻孩子,想到哪裏去了?”華月喜點了點徐靈芸的鼻尖,苦笑道:“老爺是發現了,我房中的熏香都是用來避子的。”

徐靈芸聽著,險些摔到軟榻底下去,目瞪口呆道:“難道娘親這麽幾年來沒有孩子,是因為不想要?”

華月喜坦然地點頭,環顧一周道:“在蕭府立足,哪裏能跟大太太對著幹。就是懷上了,那孩子也不一定能平安生下來。就算生下來,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長大,何必讓孩子跟著我受苦?”她轉過頭來,撫上徐靈芸柔軟的發頂,笑道:“再說,我已經有了你這個貼心的小棉襖,世上最好的姑娘,沒必要再生一個孩子分了你的寵。”

徐靈芸雙眼一濕,險些落下淚來。華月喜說是分了她的寵,實際上自己在蕭府的地位已經夠尷尬了,要是有了一個蕭老爺的弟弟或者妹妹,她就更像是一個外人那般。

華月喜顧忌著她的感受,才會用著避子的熏香,不想再有孩子。

她吸吸鼻子,把臉埋在華月喜的膝上道:“如今蕭老爺已經知曉了,娘親哪裏能拒絕?娘親其實不必顧及我的,再過兩年,等我及笄就得準備嫁人了,有個孩子在娘親身邊,娘親才不會孤孤單單的。”

華月喜撫摸著她的小臉,低低地歎了口氣,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