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贓
7
“天生薄學”火鍋店開在步行街附近，招牌在周圍一眾接地氣的門麵襯托下，煙火氣裏帶了幾分文雅，文雅中又夾雜著幾分市井氣息。
這店主要麽是沒文化還想著附庸文雅，要麽就是在故意自嘲了——這樣自我定位的一家店，怎麽可能容許兩個小叫花子進去打擾客人？
薄樰把當天的時間線重新拉了一下，終於找到了她覺得奇怪的源頭：作為這麽大一家火鍋店的老板，程天生那天為什麽會親自出來接待客人？還這麽巧地剛好就在服務距離事發地點最近的二號桌？
上次在派出所，她看了一眼監控錄像，那兩個孩子一直在店裏遊走乞討，整個火鍋店從上到下居然沒有一個人去驅趕。
如果是出於同情，大可以幹脆給他們準備點吃的，或者作為店家給點錢意思著打發他們走，但是都沒有。
最讓薄樰感到不解的，是那兩個孩子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著急地跑起來？並沒人追打他們，沒必要這樣一副逃跑的架勢，除非……
除非他們是故意的，故意撞上服務員引起騷亂，這樣分布在各個地方盯著他們的打手才沒辦法第一時間近身控製他們。
簡直越捋條理越清晰，看上去仿佛順理成章但其實不太符合邏輯的點一一浮現了出來，救護車就近安排過來，來得這麽快在情理之中，但已經叫了救護車，報警的意義在哪兒？
火鍋店門口的攝像頭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孩子們是自己撞過去的，程天生作為火鍋店老板，不急著撇清關係，居然還主動報警？而且，警方來的也太及時了吧？
現在想來，那些打手完全可以混在人群中接近兩個孩子，也許還來得及做一些應急的措施去挽回局麵。
他們有機會能做到的有兩次。
一次是意外剛發生時，所有人一起簇擁著上前的時候，但那次程天生作為老板主動承擔起了疏散客人的工作，同時叫人叫救護車，成功阻攔了他們接近的機會。
第二次是救護車沒到時，人群的第二次擁擠，但那時候警方又及時趕到，兩個孩子不可能有這麽嚴密的邏輯和思路，一定有人暗中在幫他們……
不對！這不僅僅是在推波助瀾而已，這根本就是一場處心積慮策劃出來的“意外事件”！
薄樰哆嗦了一下，在“我想多了”和“太可怕了”之間猶豫了片刻，最終後者占了上風。
她覺得有能力、有機會做到這一切的隻可能是一個人——火鍋店老板程天生！
為了求證她的想法，她決定再去一趟火鍋店。
“天生薄學”因為這次意外上了好幾次電視，原本就占了地理位置的優勢，這下更是生意好到爆棚，短短幾天之內慕名來這裏的客人絡繹不絕。
薄樰以補單的借口擠了進去，然而交班的人並不清楚內情，沒肯收她的錢。
薄樰留了電話從火鍋店出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悄悄往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走，而且在他身後，還有個腳步輕快的少女跟著。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距離上來看大概關係也不太親密。
“該不會是想耍流氓吧？”薄樰在心裏猜測著。
她沒來得及多想就下意識跟了上去，不過薄樰想象中調戲良家婦女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相反程天生語氣還不是很和善。
“少跟我來這套，”他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收你保護費已經夠抬舉你了，怎麽著，三七分還是你七我三？”
薄樰一驚，怎麽還扯上保護費了？
還是趙誌平人生經驗豐富，他說得太對了，程天生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
但他對麵的少女卻根本沒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嬉皮笑臉地反問了一句：“哎呀生哥，你這麽大一個老板難道還跟我計較這點錢嗎？”
這聲音居然也很熟悉，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路邊的街燈到了某個整點同時亮起來，襯得整條街都昏黃慵懶。
程天生和那女孩子站在巷子口，影子被拉得又遠又長，薄樰終於認出來，這少女就是先前在程天生的火鍋店門口哭喪的那個！
就知道他把人帶進去沒幹什麽好事！
薄樰不自覺地又往前挪了幾步，然後就聽到程天生那根本聽不出來笑意的笑聲響起。
“跟你很熟嗎？生哥是你叫的？我再大一個老板都不嫌錢多，要麽照約定我七你三，要麽我就把你招搖撞騙的事告訴那個現在正在滿世界打拐的杜隊，讓他再多個活換換心情，你自己考慮清楚。”
說著就要走的架勢，那少女趕緊拉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說：“行，就按約定來。”
接著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來數了數，最後抽出一部分遞過去：“上個月就這麽多，你要看賬嗎？”
這年頭行騙還記賬的嗎？
薄樰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程天生伸手過去一摸，就把錢折好收進了自己口袋：“不用了，你每天在我店門口，大約有多少進賬我心裏都有數，你留著的那八百就當消息費了，讓你打聽的事多上點心。”
那少女顯然沒想到他居然一摸就知道有多少錢，更沒想到他還能對自己的收入都了如指掌，當即識時務地點點頭：“放心吧。”
他們的對話結束得非常突然，也沒個“再見”，或者“下次再約”什麽的，以至於程天生突然走出來的時候，薄樰完全沒有準備，剛巧和出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程天生一愣，立刻換上了另一副麵孔。
他痞裏痞氣地垮著肩膀，稍微低了點頭湊過來調笑著問：“喲，這不是我薄樰妹妹嗎？怎麽這麽有空來這裏散步？該不會是想你生哥哥了，來找我吃火鍋？”
薄樰轉身就想跑：“……打擾了！”
然而不幸被揪住後領控製住，她趕緊堆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還順手推了推眼鏡，解釋道：“我真是恰巧路過，我什麽都沒聽到！”
程天生跟著皺起了眉頭，故意問：“你沒聽到什麽？”
那倒黴孩子還真想不想就脫口而出：“沒聽到你們分贓！”
說完，薄樰簡直想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那一直好奇圍觀的少女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會被滅口嗎？薄樰心裏絕望地想。
“你好，我叫喻鑫鑫，你叫我鑫鑫就行，”少女歡快地朝她伸出手，“你叫什麽？”
薄樰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去跟她握了握，然後老實交代：“我叫薄樰。”
喻鑫鑫今天穿的衣服上帶了個貓耳朵的帽子，這時候她把帽子戴上，那倆耳朵還在一顫一顫的，人畜無害的模樣和騙子的形象大相徑庭。
她正要說話，就被程天生一巴掌拍了下來：“廢話說完了就趕緊滾。”
喻鑫鑫朝他燦爛一笑，眼睛也跟著眯起來：“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你這個火爆的脾氣下藏了一顆溫柔的心啊生哥，這麽凶還怎麽追人家小姐姐？”
程天生手才剛捏成拳想嚇唬她，臭丫頭就用極快的語速接著說了一句：“不過你可千萬別讓小姐姐知道你為了幫警方揪出那個拐賣團夥，不惜利用燙傷孩子這麽極端的方法啊，要不然她就更看不上你了！”
說完她就像條泥鰍一樣，一閃身溜了出去。
好不容易把自己從程天生手裏解救出來的薄樰：“……”
晚揍喻鑫鑫一步導致局麵突然不可控了的程天生：“……你聽我解釋。”
薄樰從小就是好學生，此刻乖巧地站在他麵前，點點頭說：“好，那你解釋。”
喻鑫鑫那句話明顯是在報“三七分”事件的仇，但她卻也不算是完全在瞎說。
程天生聳肩攤手，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來：“這年頭好人很難做的，如果你是我，你就會知道，也沒其他更妥善的解決辦法了，我總歸是幫他們逃出來了，並且還解救了更多的孩子不是嗎？”
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
薄樰心裏冷笑，重重地“嗯”了一聲：“是！你還成功地讓你的火鍋店紅了！怎麽樣，這陣子生意又好了不少吧？賺得盆滿缽滿了還有時間收保護費，把人好好的小姑娘發展成托兒，你還真是解救人民於水火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程天生也不想再試圖挽回自己的形象，幹脆破罐子破摔地又湊近了她一些，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別激動，生哥剛拿了錢，請你吃火鍋怎麽樣？”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薄樰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大力氣，一把把人推開，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人渣！”
罵完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趕緊轉身跑了。
這時候路邊的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有手裏拿著各種小吃的學生正有說有笑地走著，也有吃完飯還趕著回公司加班的白領步履匆匆而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小確幸”或者“小確喪”中沒人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某個陰暗的角落裏還有哪些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程天生眼看著薄樰竄進人群裏迅速消失的背影，眼睛緩緩眯了起來。
“小姑娘，碰上我，算你倒黴。”
程天生在原地繼續站了一會兒，他掏出手機來皺著眉又撥通了那個熟悉卻沒有存下來的號碼，毫不意外地再一次被掛斷，他沒有感到絲毫沮喪，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