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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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的春秋季節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明明已經到了九月,太陽一曬,盛夏時的暑氣依舊撲麵而來。程天生推開玻璃門出來就看見不遠處的香樟樹下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正瑟瑟縮縮地看著他的火鍋店,那幾個孩子身上都有明顯的殘疾,見他望過去就受了驚似的縮了回去。
“真是觸黴頭,”他低聲罵了一句,再望過去,那幾個小乞丐已經在沿街向路人乞討了,他眯起眼睛走過去,就近抓了一個提起來嗬斥了一句,“成天在我店門口晃悠,不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
程天生個子高,被提起來的那個又很輕,他感覺自己手上也沒用多大力氣,小乞丐已經離地了,他眉頭皺起來的時候和右臉上那道疤相互勾連,散發出強大的氣場,小乞丐渾身一抖,下意識舉著手擋在了腦袋前,仿佛害怕下一秒就會被劈頭蓋臉揍一頓。程天生愣了愣,手下一鬆,那孩子便摔在了地上。程天生挑了挑眉,蹲下去用手裏的那根煙點了點小孩的鼻子問:“你在怕什麽?”
他的聲音富有磁性,這時候刻意壓低了,聽的人要換作個小姑娘,準保被這低音炮迷得不著四六的,但小乞丐眼神閃躲著,像是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程天生順著他的目光往右邊掃了一眼,有個人影迅速閃過,再收回目光時,小乞丐已經掙紮著爬走了。
看起來怪可憐,程天生沒再追究,回到店裏突發善心地和前台叮囑了一句:“門口經常來晃悠的那幾個孩子,下次再來的話,給他們打包點吃的。”
收銀員是個年輕小夥子,本來正百無聊賴地對著賬,聞言抬頭問了一句:“這個月也就比上個月虧得少了點而已,還搞起慈善來了?”
“虧得少了就是賺。”程老板大概天生沒有什麽經濟頭腦,歪理邪說一套一套的,“再說虧都虧了,也不差這點。”
隻可惜程老板難得發一次善心,那幾個小乞丐卻不知道是不是被嚇著了,好幾天都沒再過來。
收銀員呆愣愣地看著店外麵那棵沒有小乞丐圍著的香樟樹,被剛送完一單回來領新外賣的小夥子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不耐煩地吐槽了一句:“不是我說你啊阿元,店裏又不是沒發工作服,你每天都穿得跟機器貓似的幹什麽?”
阿元的眼睛小到站在他眼前的人都看不清在哪兒,那極短的人中被這笑容牽扯著,簡直要把鼻子和上嘴唇連在一起。
他大喇喇地一笑:“大街上到處都是穿成這樣的,隔遠了也看不清,還以為我跟他們一夥的呢,多帶勁兒啊。”
收銀員不懂他“帶勁兒”在哪兒,把單子收好,眼神隨意往外一瞟,意外看到了他等了好幾天的那幾個小乞丐,當即叫服務員打包了幾份菜過來,指揮阿元說:“沒其他單子了,老板交代的,他們也不容易,給你個機會去獻愛心吧。”
有愛心的不隻是突然良心發現的程老板而已,阿元拎著飯菜走過來的時候,那幾個小乞丐身邊已經蹲了個女生,阿元遠遠看過去,覺得這背影好像有點眼熟。
薄樰因為選專業的事情和家裏人軸著,生活費這一塊能省則省,因此準備打探一下附近性價比高的店,結果剛下公交車就看到幾個小乞丐正在沿街乞討。
現在電子支付盛行,出門還帶現金的人已經很少了,小乞丐們乞討到現在,碗裏也沒幾個硬幣,薄樰看著他們,覺得可憐,就走過去把身上僅有的一張五元紙幣放在了其中一個小乞丐的碗裏。
“你們今天吃飯了嗎?”薄樰蹲下來問。
她今天穿了一身亞麻色的長袍,背著的布袋已經被洗得有些發白了,頭發雖然出門前仔細梳理過,但被沿路的晚風一吹,大有要掙脫橡皮筋的束縛出來舒展筋骨的架勢,從形象上來看,頗有幾分丐幫幫主的架勢。
小乞丐們沒見過世麵,一時還以為是被同行打賞了,迷惑地問她:“姐姐,這是你今天要到的錢嗎?”
薄樰:“……”
這年頭好人真不能隨便當!
阿元等了個紅綠燈,走過來的時候錯過了他們的對話,卻在薄樰奓毛站起來的瞬間靈光一閃,想起來她是誰了,他自來熟地伸手拍了拍薄樰的肩膀,熱情地打招呼:“同學,這麽巧啊!”
薄樰在實驗室泡了一天,中飯都沒吃,這會兒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被那幾個小乞丐氣得猛地一下站起來,本來就有點頭昏眼花的,毫無設防地被人這麽一拍,心都跳漏了一拍,結果捂著胸口一回頭,正對上阿元擠成一團的笑臉。
那具躺在太平間的屍體最後的表情也正是這樣,仿佛他麵對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本來就小的眼睛因為興奮而眯了起來,五官緊湊地擠成一團,不知道因為什麽,笑得無比開心……回憶和現實瘋狂交疊,薄樰的腦子瞬間炸成了煙花,如同接線板突然被澆了一盆開水,瞬間短路,她兩眼一黑,就這樣暈了過去。
阿元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笑容僵在臉上,和對麵幾個同樣瞠目結舌的小乞丐麵麵相覷。
這時候,其中一個小乞丐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一聲,阿元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有點尷尬地把手裏的塑料袋遞過去問:“要、要吃嗎?”
小乞丐看看他,又看看地上躺著的薄樰,還沒來得及做出選擇,阿元的手機就響了,他手忙腳亂地把塑料袋塞到小乞丐手裏,然後快速接通電話,哆哆嗦嗦地說:“不、不好了,我把人嚇暈過去了!”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阿元委委屈屈地問了一句:“我真的長得這麽嚇人嗎?”
聽筒裏傳來一聲低笑,然後吩咐了一句:“老實待著,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