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亡窗口

在他出生的時候,改革開放已經進入了第12個年頭,再往前發生的事情,他除了學校和平時閱讀中獲知的信息,並不了解太多,父母平時在家裏也很少談起。他一直覺得,那是遙遠的上一輩和上上一輩所經曆過的事情,與他已經沒有太多關係。

沒想到,在2025年的今天,他竟然發現了50年前父親的日記。

司博的心劇烈的跳動著,在期待與不安的心情中,他繼續往下翻頁。

“今天是讓我無比沮喪的一天,還有什麽比嘔心瀝血研究的成果卻被無情拒絕更讓人絕望呢?”

父親的字跡隻有這兩句話。

再往下,粘貼著一張信紙,上麵寫著一段話,似乎用的是藍黑墨水,但此時顏色已經褪得幾乎辨識不清,從字跡來判斷,並非父親本人。

好在字跡的主人並不是一個潦草成文的人,對於漢語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司博瞪大眼睛,湊近了仔細看,基本把內容看明白了。

“司空,你的論文《外太空環境危機的分析與應對》我們不予采納和發表。東方紅一號才剛上天五年,我們還要將革命進行到底,進行到太空去,你論文中的觀點,尤其是對“死亡窗口”的描述不但犯了方向性錯誤,還犯了唯心主義錯誤,性質嚴重,後果自負。——《航天學報》編輯部 1975年12月5日“

讀完這短短的一段話,司博再次受到了強烈的衝擊:”父親在15歲時竟然就能夠往《航天學報》投稿了!《航天學報》可是我國宇航界最有影響力的綜合性學術期刊!沒想到他這麽強......而顯然,他的論文沒能發表,對他的打擊非常大。“

然而,在這封信件下方,他繼而發現父親再次寫上了一行小字,從字跡的深淺來看,像是稍微晚一些時候寫的:“他們果然毆打了我,我的右膝徹底廢掉了,不行,我必須要站起來!”

司博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難怪父親每年冬天、或者一去南方濕潤的地方出差,都要嚷右膝疼,原來是這個時候落下的病根!

他使勁深呼吸一口,將視線從日記本上移開,往窗外望去。

午後的陽光依然安靜的灑在大地上,路上的人從容不迫的溜達著,交通燈按照既定規律跳變,路邊小店的店主們慵懶的一邊玩手機,一邊瞟兩眼路過的行人。

似乎沒有人在意天上的事情,在意即便抬頭仰望,把脖子都抬酸了也看不到的太空裏已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和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通過遠眺,司博覺得自己的情緒被稀釋在陽光裏,稀釋在現實的歲月靜好中,這才低下頭,重新讓自己回到父親的成就和痛苦當中去。

他稍微梳理了一下思路。顯然,父親在1975年就已經認識到了凱斯勒效應,並且進一步提出了”死亡窗口“的理論,這其實比凱斯勒要早三年,而且比他更勝一籌。隻不過,就像他跟彼得森說的,他的成果並未被發表,而當凱斯勒效應提出之後,很快就成為業界共識,他即便再拿出當年的論文來,估計也無法改變大勢,畢竟,科學界其實一直都是一個靠”共識“維係、慣性巨大的存在。

所以父親的論文一直封存至今,一腔心思隻能放在日記裏。

”沒想到他竟然受過這樣的委屈,這一定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吧......“

司博在心底歎息了一聲,覺得這聲音在房間內回響。

他接著往下翻頁,卻發現是空白頁,什麽都沒有。

他不甘心,繼續往下翻,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才發現封三上又粘貼著幾頁紙張。

紙張上的字全是印刷體,司博定睛一看,原來是父親的那篇論文《外太空環境危機的分析與應對》。

這幾頁紙張看上去要明顯比日記本的年代更近,顯然,父親一直不甘心,在某一年自己打印了出來,放在日記裏封存。

由於一直折疊著,憋屈在這本日記當中,司博花了一點心思,才將這篇倔強的論文完全展開。

他一手托著日記本,一手扶住論文,認真讀了起來。

越往下讀,他心中就越開朗。

父親在這篇論文中,不但闡述了太空環境保護的必要性,太空垃圾的危害,”死亡窗口“的特征之外,還專門就如何防止或者延後“死亡窗口”的出現提出了幾條建議。

而這幾條建議,即便放在今天,也具備十足的價值。

司博默默的將論文裏的每一個字都反複揣摩,並牢牢記住。

然後,他重新將論文疊好,合上日記本,再次小心翼翼的把它擺放回木盒。然後,恭敬的捧起木盒,緩緩的放回原處。

木盒在書桌上那層薄薄的灰塵上留下了一圈淺淺的印跡。

司博盯著那圈印跡發呆,內心卻五味雜陳:”我原來以為爸是90年代開始倡導太空環境治理的,沒想到他早在15歲時就已經想清楚了這個問題!我們這些人真是沒用,搞了幾十年,還是在原地踏步,如果能夠早點采取措施,地球腦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不行!我得好好規劃規劃,一定要讓他的成果公諸於世!“

下定了這個決心,司博慢慢的走到房間門口,回頭再次看了看父親的書桌,和桌上那淺淺的印跡,微笑著小聲說道:”爸,我剛來看你了。“

然後,他閃出門外,輕輕關上房門。

他從時空隧道中跳了出來。

母親的房門依然緊閉著,客廳裏十分安靜,陽光依舊溫柔的照射進來,仿佛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司博長舒一口氣,幾個月前在俄羅斯失事的陰影,這些年壓在心中的心事,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前所未有的釋放了。

他不確定母親是否知道父親書架角落裏的這個木盒,但是,他不打算告訴她。

”我已經可以承擔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