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蟾宮玉殞
兩人一陣沉默。
郭丹霞打破了沉默：”好了，小孟，我明天要走，所以又忍不住想多了，你別受我影響。我們別站在這兒，幹活吧！“
說完，她熟練的將自己調整到漂浮狀態，往生活艙的另一側飄過去。那一側的盡頭，此刻已經與問天望遠鏡對接上，她要對這個精密而寶貴的天文望遠鏡做一次仔細的檢查，然後進行回到地球之前最後一次觀測與實驗。
問天望遠鏡是最新一代的在軌天文望遠鏡，成像清晰度與哈勃望遠鏡不相上下，但可以覆蓋的範圍，也就是視場比哈勃要大上百倍，可以與蟾宮一號獨立共軌運行，必要時也可以對接，供航天員開展維護和研究工作。在郭丹霞的操作之後，她將與蟾宮一號分離，留下位置為明天即將到來的載人飛船對接。到時候，郭丹霞就將與那艘飛船裏送上來的同事交接，乘坐飛船回到地球。據說這次來的載人飛船並非航天係統的飛船，而是一家名叫星際覓航公司研製的飛船，叫巔峰號，上麵除了搭載宇航員，還有太空旅遊的乘客。對此，郭丹霞心底深表支持，她一直以為，航天這個事業不能隻靠國家，一定要最大程度的吸引民間資本和力量的加入。
孟森渺有些百無聊賴，郭丹霞在問天望遠鏡裏工作，孫霖則在進行任務間歇的休息，一時間就隻有他一個人了。兩個前輩十分照顧他這個新人，並沒有給他排忙不過來的工作。
突然，舷窗外的一陣微微的閃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還沒有轉過頭去觀瞧，就產生了一種不詳的感覺。
那閃光肯定不是陽光，換句話說，有非自然的原因導致了閃光。
於是，他猛的往窗外看過去，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
距離空間站不遠處——看上去不遠，但實際上也得兩三百公裏開外，是近地衛星常用的軌道，很多移動通信衛星和對地觀測遙感衛星都選擇使用那個海拔高度的軌道，所以，平常他從空間站看過去，遠遠的密密麻麻漂浮著一顆一顆的衛星，像灑在七分熟牛排上的鹽粒。
但現在有鹽粒燒著了。
不，應該是衛星相撞了。
孟森渺已經錯過了最初的撞擊時刻，但顯然，那個撞擊也不是整件事情的終點。
在他的眼中，不斷的出現新的火光，一處連接到另一處，像極了他小時候在老家過年期間放的鞭炮，除了沒有劈裏啪啦的聲音，因為太空裏是真空環境。
“天哪......”他長大了嘴巴，腳像被釘在原地一樣，看著那逐步擴大的火光在單調的深空裏點綴出一些不一樣的色彩，那火光範圍在擴大，將更多的衛星裹挾進去，像是在已經燃燒的火爐中增添柴火。
星點的火光已經匯成了一片，並且，向著太空站的方向蔓延過來，像一條貪婪的蛇。
孟森渺這時才反應過來，他連忙衝著生活艙的那一頭吼道：“郭姐，孫哥！出事了！衛星撞了！”
就在這個時候，半塊太陽能電池板大小的金屬碎片帶著橙紅的火光從他的舷窗之外飛過，徑直朝著問天望遠鏡方向砸過去。它的麵積並不大，但看上去有些厚度，很像廢舊衛星的外壁。在環繞地球的無數個軌道上，已經有不少過了服役期的衛星，由於設計製造的年代比較早，金屬材質都比較厚重。它們已經不再發揮作用，像幽靈一般浮遊在屬於它們的軌位墳場。
孟森渺覺得自己渾身直冒冷汗，剛才自己的警示並沒有得到郭丹霞和孫霖兩人的回音，郭丹霞應該在望遠鏡展開後的艙裏專心工作，而孫霖則依然未醒。
他感到生活艙略微震動了一下，同時悶悶的爆炸聲傳了過來。隻有在太空站裏這樣有空氣的地方，他才能不借助無線電就聽見聲音，然而，這個聲並不是什麽好兆頭。
“不好！”他連忙從固定腳底的裝置裏脫出，同時使勁一蹬，在失重的情況下往另一側飄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些什麽，隻想盡可能的做些事情。
來到蟾宮一號之前，他經過了非常充分的應急培訓，也包括太空站被太空碎片或者垃圾擊中，但當事情真正發生時，他還是有些慌亂。
正當他飄到生活艙的中間位置時，整個艙內發出了劇烈的警報聲，原本柔和的淡黃燈光被急劇閃爍的紅燈所代替。
“警報！警報！外接站出現爆炸風險，將嚴重影響核心艙，需要立刻分離外接站！”
伴隨著尖利的警報聲，他右側不遠處的艙壁上的液晶屏幕點亮，上麵有兩個按鈕，一個閃著紅色光芒，另一個則是藍色，紅色光芒中間，一個大大的“是”字映入他的眼簾。
這個字在他眼前跳動著，仿佛在說：“趕快按我！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
孟森渺猶豫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小孟，趕緊按按鈕！”孫霖的聲音傳了過來，他此刻剛剛坐起身子，美夢被警報打斷。他雖然沒有看到剛才的衛星相撞和飛來的太空碎片，但一眼就看到了問題的關鍵。
顯然，問天望遠鏡已經發生了不可逆轉的創傷，甚至很有可能爆炸。孫霖清楚，這個時候沒有別的選擇，隻能丟車保帥，否則，一旦爆炸發生，整個空間站都會被毀掉。
“可是......郭姐還在裏麵呢！”孟森渺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衝著孫霖大聲喊道。
“沒有時間了！你必須服從命令！”孫霖鐵青著臉，眉頭皺成”川“字型。
“小孟......我已經沒法再回來了，你趕緊按按鈕......”一個女人的聲音從生活艙裏的擴音器裏傳來，那是郭丹霞的聲音。
”不！“孟森渺整個人懸浮在空中打滾，他拒絕麵對這個決定。
”不要感情用事！“孫霖一躍而起，熟練的朝孟森渺飄過來，在他背上使勁踢了一腳，並借助這股力量往艙壁上的”是“字按鈕夠過去。
當孟森渺整個人被孫霖踢到剛才他與郭丹霞談話的地方時，孫霖完成了這個殘酷的決定。
隻聽見幾聲巨響，生活艙的另一側先是”轟“的從上至下放下一扇結實的門簾，然後隻聽見門簾之後”轟“的幾聲，對接裝置被釋放，問天望遠鏡從此被核心艙拋棄，離開了蟾宮一號，帶著傷痕，帶著未盡事業的遺憾，在無邊的深空中發出一連串長歎，爆炸，解體，化為無數個碎片，不甘心的漂浮在這太空當中。
緊接著，孫霖調整好自己的姿態，緊張的在液晶屏幕下方的操作台上進行一係列操作，打開空間站核心艙的自主防護裝置，減輕問天望遠鏡爆炸產生的新的碎片對她的衝擊。
”千萬要撐住！“
無論是問天望遠鏡的爆炸與消逝，還是孫霖此時的緊急操作，孟森渺都看不見，他顧不上孫霖那一腳帶來的疼痛，讓自己的鞋子緊緊鉤住固定裝置，無力的靠在生活艙與氣匣艙的分界艙門上，眼裏已經噙滿了淚珠。
“今天每一個活著的人身後，都立著三十個鬼魂——三十比一，正是死去的人與活人的比例，開天辟地以來，在地球上活過的人大約總共一千億。我們所在的這個宇宙，也就是銀河係，也有大約一千億顆星星，因此，每一個在地球上活過的人，在這個宇宙裏都有一顆對應的星星在閃爍......”
他腦海中反複浮現著《2001：太空漫遊》裏的這段讓他印象無比深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