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湘江北去
第一眼見到司博時，張勝九覺得自慚形穢這四個字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
自己與眼前這個來自清華大學的交流學生隻有年齡是一樣的。
其它的，無論是身高、長相、談吐、氣質，張勝九都覺得自己沒有一樣能夠比得上。
“勝九，沒什麽覺得好自卑的，雖然你是山裏出來的，他含著金鑰匙出身，但你們現在不也平起平坐了嗎？我見過太多的孩子，他的確很優秀，但是，你也毫不遜色。”陳自湘看出張勝九的心思，把他拉到一邊偷偷打氣。
他這樣說當時是為了確保自己的隊伍不“未戰先怯”，畢竟高校之間的交流活動表麵上和和氣氣，暗地裏都在較勁，不能輸了氣勢，給學校丟臉，就像漂浮在水麵上雙腳卻不斷的在水下打水的鴨子一般。尤其是在得知司博竟然就是司空的兒子之後，他感到了一股壓力。
但是，這番話也並非虛情假意，陳自湘是真的十分看好張勝九。
對於兩人的心思，司博自然毫不知情。
他是第一次來到湘楚之地，覺得一切都很新鮮，色彩也要比北京更加豐富。聽著耳邊傳來的抑揚頓挫的長沙話，聞著空氣裏的辣椒味道，他不禁喜歡上了這兒的煙火氣。
交流活動為期一周，進展還算順利，這樣的高校互訪每年都有很多起，也基本按照固定的套路來，無非就是公開課、聯合授課之類的，本科生的交流手段相比研究生要更加有限，也更簡單，真正運轉起來之後，但凡參加過一次的人都知道要怎樣去配合這些規定動作。
張勝九雖然是第一次，卻也經過暗中觀察，迅速掌握了要領，不動聲色的融入其中。
到了第三天，他與司博算是有了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
是司博主動開腔。
那是一次課堂的間歇，他正準備溜出教學樓透透氣，恰好在大門口碰見了剛剛從外麵進來的司博。
”張勝九你好，聽說你來自雲南？“司博站住，微笑著問道。
”啊......你好，司博......”張勝九一愣，也連忙站住，“是的，我是雲南人，怎麽啦？”
他沒料到司博會主動找他說話。過去的兩天，經過自我介紹，他們算是認識了彼此，司博的談吐也十分得體，盡管光彩照人，卻絲毫沒有給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覺，每次目光與他相對時，都會真誠的微笑。
“哈哈，沒怎麽，聽他們說起你，便正好問問，你現在有點兒時間？”
“嗯，有的，要不......我們出去說？”
“好啊。”
兩人肩並肩往外走去。
張勝九站在司博身邊，覺得自己比他要矮上大半個頭，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但轉念又想到這些天陳自湘給他的鼓勁，便挺直了胸膛。
“那......你是雲南什麽地方的呢？方便問問嗎？”又是司博主動發問。
“偏遠的地方，你可能都沒聽說過，瀘水縣，在高黎貢山山區裏......”張勝九說到這裏，又自嘲的補充了一句：“小地方，又窮。”
沒想到，聽完這句話，司博竟然像被法術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張勝九走了兩三步，不見身旁的司博，扭頭一看，卻看見司博那張原本就白皙的麵孔更加蒼白，而且眼裏全是驚喜的神情。
“你來自高黎貢山？！”司博衝他吼道，語氣十分激動。
“嗯，怎麽啦？”張勝九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脖子。
“快，跟我說說！你老家是個怎樣的地方！”司博一個箭步，立刻填補了剛才落後於張勝九的那個差距，徑直站在張勝九麵前。
看到司博如此反常的行為，張勝九這才猛的想到陳自湘此前說過的話。
“司博是司空的兒子！而司空又恰好是在高黎貢山失蹤！是因為這樣，他才對我老家如此感興趣吧！”
可是，如果司博不主動提，他又如何去提呢？畢竟，他們才剛剛認識兩天。
想到這裏，張勝九聳了聳肩，繼續自嘲：”怎樣的地方？就是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小地方唄，全國貧困縣。“
”我不是問你的家鄉那個縣，我是問高黎貢山，是那座山！“司博連忙解釋。
”哦......其實，我了解得估計也不比你多多少，都是地理課上學的那些，板塊擠壓，橫斷山脈，三江並流，物種多樣性什麽的。我從小雖然在山裏長大，也常去山裏砍柴打獵，但根本沒有把它看作什麽神奇的存在。換句話說，我隻是恰好出生在那裏而已。這種感覺，可能就跟你對紫禁城的感覺類似？“張勝九倒是說的實話。
”那還是不一樣的，我覺得紫禁城對我也很神秘，畢竟我不是在那兒出生的。“司博被張勝九這說法逗笑了，剛才那股急切的心情似乎有所緩解，像被避雷針導入地下的雷電。
”那你這麽關心那片山幹什麽？我們都是學航天的。“張勝九覺得司博此刻的表現挺可愛，明知故問道。
”這個嘛......“司博咬了咬嘴唇，心中在糾結要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訴這個剛剛認識兩天的同齡人。
就在這個時候，教學樓門口那兒響起一個聲音：”你們倆原來在這裏！快回教室，聯合授課開始了！“
張勝九定睛一看，是自己院裏的老師在招呼。
”沒事，晚上再聊吧。“他對司博說。
晚上是陳自湘代表國防科大航天工程學院請清華大學來訪的師生吃飯，一是為了接風，二是為了讓大家更加熟悉一點，聯絡聯絡感情。畢竟都是同一個專業，航天圈子又很窄，以後如果繼續在行業內幹，少不了會碰上今天的同學。
陳自湘把晚飯地點安排在湘江邊的一家叫臨江仙的餐廳，訂了一個大包房，可以容納16個人。透過餐廳的窗戶，可以縱覽橘子洲頭景區。包房還有一扇門通往專屬陽台，在其上可以將湘江夜景盡收眼底。
司博和他的老師以及同學們都對湘江邊的風光讚歎不已，在可口刺激的湘菜和酒精的作用下，每個人都放開了。
陳自湘又擎起一小杯湖南本地的白沙液，打了一個嗝，站起身來，說道：“各位來自清華的專家、老師和同學們......再次歡迎你們來到星城長沙！我們感到很榮幸......這三天我們的交流十分愉快，我本人也受益匪淺......我們現在麵對的，是橘子洲頭，就是當年毛主席寫下《沁園春長沙》的地方，那裏剛剛建成了一座青年毛主席的雕像，很高，很大！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現在是心中豪情萬丈！我們都是搞航天的，航天的目的是什麽？不就是征服更加廣闊的世界，更加浩瀚的宇宙嗎？來，為了太空，幹一杯！”
“幹一杯！”大家都激昂的喊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到了喝茶聊天時間，服務員貼心的撤下杯盤狼藉的桌布，端上本地的長沙糕點、水果和碧螺春。
張勝九癡癡的望著窗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