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箭的歸宿
“同學們，就像蘇聯火箭學家齊奧爾科夫斯基說的，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是人類不能永遠生活在搖籃裏，我們發明火箭、研究火箭、改進火箭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類離開搖籃。”一個身材瘦小，身板挺直的中年男人站在講台上說道。
他雙眼炯炯有神的環視著課堂裏坐得滿滿當當的稚嫩麵龐，臉上的神情似乎在問：“相比火箭方程，你們是不是對蘇聯更加陌生？“
張勝九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台上的老師，充滿對接下來內容的期待。
”這可是學院最牛的教授，火箭專家陳自湘啊！“
兩年前，他果然成為姚強口中的那3%，有驚無險的從高黎貢山考到湘江之濱的長沙，進入國防科技大學航天工程學院，在嶽麓山下，天心閣旁的星城，這個來自雲南邊陲的山裏孩子見識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他終於體會到，為何姚強要在高考前說那樣的話，也終於以一種自卑與期待的心情，麵對著前路的未知。
好在這裏與他老家一樣，都是辣的臣子。無處不在的辣椒，讓他的味蕾和胃不至於太過於思鄉。
經過兩年的學習，今天他終於要開始上陳自湘教授的火箭工程課，登堂入室到專業課領域。
這堂課與這個學期剩下的課一樣，隻要是陳自湘上，他都覺得過得飛快。轉眼間，在他察覺之前，就到了接近下課時分。
“好了，希望這節課沒讓你們對火箭望而生畏，其實它就是個大炮仗......“陳自湘打趣的說，”下課之前，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
第一堂課，陳自湘不想教得過多，有意的留白。
張勝九猶豫了兩秒鍾，還是舉起了手。
”哦？這位前排的同學，你叫什麽名字？“陳自湘笑著問。這是在他這堂課上第一個舉手問問題的學生。
這個學生就坐在第一排——一般來說，這個座位都屬於認真聽講的好學生。
而張勝九顯然不是他這些年常見的那些好學生的扮相。
這個男生個子不高，黑黑瘦瘦，頭發雜亂的擠在頭上，臉看上去比同齡人要更加成熟，但眼神依然透露出稚氣，以及一股強烈的好奇心和野性。
他並不是那種文質彬彬的樣子，也並沒有戴眼鏡。
“張勝九。”那個學生站起來，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回答。
“張同學，有什麽問題？”
“火箭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後呢？它怎麽辦？”張勝九認真的問道。
在整節課上，雖然陳老師一直在深入淺出的介紹火箭的曆史，但聽下來都缺失了一個環節：完成發射之後呢？把該送的衛星、航天器、宇宙飛船什麽的送入軌道和它們應該去的地方之後呢？
飛到更遠的宇宙空間？再次回到地球？留在太空裏？
一瞬間，張勝九突然為火箭感到一絲悲哀，看上去光鮮威武，發射之前萬眾矚目，點火上天之後，人們卻隻考慮到它的單程票。
聽到這個問題，陳自湘一愣。
這是一個很有水平的問題，也是他上這門課以來，第一次有學生在第一堂課上就問這個問題。
他決定好好回答回答。
”好問題！“陳自湘首先肯定了這個黑瘦的前排學生，”讓我反問你一句，你覺得呢？火箭完成任務之後會去往哪裏？“
”哦......“張勝九沒想到老師會先反問自己，有些結巴：”我......我覺得......大概......會死掉......“
他身後一陣哄堂大笑。
可陳自湘卻並沒有什麽劇烈的反應，臉上依然掛著跟剛才一樣的微笑：”你說的沒錯，就是會死掉，問題在於，它們死在什麽地方。“
“問題在於它們死在什麽地方......”張勝九在逐漸平息的笑聲中喃喃自語，然後猛的說：”也有可能一直掉到地球上，把人砸死！“
笑聲又響起來。
“大家別笑，我們聽聽張同學怎麽說！”陳自湘提高了音量。
課堂很快安靜下來。
“老師，我隻是想到，在我高考之前，我們那兒出了一件事情，有人被從天而降的金屬片砸死了。我的物理老師後來才告訴我，那是因為兩顆衛星在天上撞得粉身碎骨，產生了很多太空碎片。這些太空碎片在掉入大氣層的時候，沒有燃燒充分，於是掉到了地麵上，如果誰恰好倒黴，被砸到，那真可以說是飛來橫禍。我在想，火箭完成任務之後，是不是也會成為這太空碎片的一部分，會不會也成為砸死人的罪魁禍首。”
這次，笑聲還未完全迸發出來，就被陳自湘的眼神給壓製下去。
”大家不要笑，這位同學說的完全是現實生活中可能發生的事情，而且，這的確是火箭設計和使用中需要考慮的問題。我原計劃在之後的課上跟大家介紹，現在既然張同學提了出來，我們又還有幾分鍾時間，我不妨給大家講一講。火箭這個東西，的確有些特殊，怎麽特殊呢？它是個一次性的玩意兒，而且，在完成任務的過程當中，一邊完成任務，一邊解決自己，或者用張同學的話說，’死掉‘。而在它不斷解決自己，或者死掉的過程中掉落的部分，都統稱為火箭殘骸。這些殘骸來自於哪裏呢？剛才我介紹了，現在的火箭都是分級的，每一級有每一級的使命，當它的使命完成後，它就自動掉落。所以說，除去與衛星或者發射對象連接的最後那一級，其餘的結構，比如整流罩、助推器等，全都會提前掉落，成為火箭殘骸。這些火箭殘骸通過很多手段，主動定位、回收，或者墜入大氣層燒毀，但不免會有漏網之魚，它們就成為太空碎片。當然，太空碎片的來源不僅僅是火箭殘骸......“
陳自湘一口氣說了很多。
課堂裏恢複了安靜，大家都仔細的聽著。
張勝九覺得自己站著有點累，但老師沒有指示，他也不好意思坐下去。
陳自湘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去，並且接著說道：”不過呢，地球上的人被火箭殘骸，或者說，更加廣義的太空垃圾砸死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這個概率比出門被車撞死的概率還小。所以，大家也不用杞人憂天。而且，這些年我們已經在研究可重複利用的火箭，就是為了解決火箭太短命的問題，希望可以把那些中途掉落的部件重複利用，不但可以減少剛才張同學說的這種風險，也可以大大節約發射費用。大家如果對這個方向感興趣，我鼓勵大家這個學期好好上課，並且可以考慮把它作為明年畢業設計的課題方向。“
下課後，張勝九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緊鎖著雙眉。
原本有幾個同學想過來繼續拿他開玩笑，問他”你覺得被雷劈死的概率大，還是被火箭殘骸砸死的概率大”，但看到他一副沉思且自絕於外界的神情，便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