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下不為例

馬車行得緩慢,搖搖晃晃。

好在車內有軟墊,靠著也算舒服。

阿思掀開車簾的一角,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心裏頭忍不住一聲冷笑。

照這速度回京,沒個五六日的還真別想到。

可讓阿思意外的是,馬車並未一直朝著京城的方向走,而是在傍晚時分,停在了一間客棧外。

阿思下了車,隱約察覺到了追風等人的氣息。

看來,修麟煬是在這家客棧裏。

一想到即將要麵對那活閻王,阿思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步踏入客棧之內。

偌大的客棧,冷清至極。

擺放著十餘張桌椅的大堂之內,隻坐著一人,白衣勝雪。

他背對著門,舉杯飲酒,舉手投足間貴氣盡顯。

倒是個十足的貴公子模樣。

“狗奴才,還不過來伺候?”他緩緩開口,聲音溫潤低沉,隱隱透著煞氣。

貴公子的形象頃刻間崩塌,隻剩一尊活閻王。

阿思上前,“奴才見過主子。”

“倒酒。”聲音淡淡,不露喜怒,叫人捉摸不透。

阿思雙手捧起酒壺,往修麟煬的杯盞中倒了酒,正欲將酒壺放下,卻被修麟煬抓住了手腕。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指尖微涼的觸感,令阿思渾身一僵。

“是真心實意嗎?”修麟煬問。

淡漠的話語,仿若漫不經心。

可那抓著阿思手腕的那隻手,分明是在暗暗使勁。

好似她若膽敢說一個‘不’字,他便將她的手腕捏斷了似得。

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笑,阿思恭敬垂眸,“奴才自然是真心實意。”

“看著本王,再說一次。”修麟煬手下力道加重,一陣陣疼使得阿思微微皺了眉,深吸一口氣,方才抬眸迎上修麟煬的目光,笑意,竟是在此刻忽然變得格外自然,“奴才能伺候主子,那是奴才的福分,奴才自然是真心實意,心甘情願的。”

虛偽的笑容,自然騙不過修麟煬,嘴角抹上一抹淡笑,“既是福分,為何又要跑?”

“是奴才鬼迷心竅,不知好歹。”

“眼下這是知好歹了?”

“是。”

“不是被逼無奈?”

“不是。”

“所以,就算本王殺了你秦家上下,你也依舊會在本王身邊侍候?”

心口一滯,阿思沉默了兩秒才開口輕笑,“奴才依舊會在主子身旁侍候,隻是怕到時,爺不敢讓奴才侍候。”

他若敢動秦家上下,那她必定會為秦家報仇,除非修麟煬連她一塊兒殺了,否則,她早晚能要了他的命。

阿思的這番言下之意,並未惹惱修麟煬,反倒是令他揚聲一笑,“狗東西,膽子不小。”緊握的手鬆開,修麟煬的笑也在瞬間凝固,“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奴才遵命。”阿思躬身應道。

修麟煬飲了一杯酒,眼角瞥了阿思一眼,“去將衣裳換了,男扮女裝,成何體統。”

阿思一愣,傻傻的看了修麟煬兩眼。

什麽情況?

她都這模樣了,他居然還以為她是個男人?

是她長得不夠漂亮嗎?

是她女裝不好看嗎?

還是她的妝容不夠美啊?

見過這麽可愛美麗的男孩紙?

見阿思遲遲不動,修麟煬眉間染上了惱怒,“還不滾?”塗脂抹粉,像什麽樣子!

“……是。”阿思無奈轉身,算了算了,他既然眼瞎,那她就勉為其難的繼續扮作男人好了,反正穿男裝也利落些。

有人領了阿思上了二樓,推開一間房,桌上放著一身小廝的衣衫。

修麟煬早已料到阿思會妥協,所以什麽都準備好了。

待洗漱好後,換了衣衫,阿思重新以男裝出現在修麟煬麵前。

此時修麟煬已然飲好了久,站在三樓的陽台上,賞著天邊那一抹夕陽。

“狗奴才,你看此處風景如何?”

修麟煬忽然開口,問的自然不會是此處的景色。

阿思想了想,便道,“晚霞縈繞,美不勝收,但要說賞這天邊的景致,清風閣更勝一籌。”

回答令人滿意,修麟煬麵染輕笑,“狗奴才,算你機靈。”知道他真正想要聽的是什麽。

阿思低頭一笑,“奴才隻是說了實話。”

“嗬。”修麟煬輕笑了一聲,回眸瞧了阿思一眼,“還是這身打扮順眼些。”

“是,奴才也覺著還是這身穿著舒服些。”拍馬屁這種事兒,自然是要再接再厲的。

修麟煬笑意更濃,“既然如此,何故又跑了?”

“奴才這不是回來了嘛。”阿思回以一笑,“不過話說回來,爺到底是如何找到奴才的?”

趁著眼下修麟煬心情不錯,阿思打算刺探一下‘軍情’。

因為她實在是想不明白,修麟煬到底憑的什麽找到她的。

修麟煬冷冷的一眼瞥了過來,“平日裏不是挺聰明?”

言下之意,是她犯了個極其愚蠢的錯誤?

阿思皺眉,仔細想了想,仍是沒想明白。

“還請爺明示。”

一聲冷笑,“本王的墨潭,豈是旁的馬匹能夠比的。”

墨潭?

阿思微微一愣,隨後便恍然大悟。

是了,墨潭!

墨潭之前乃是修麟煬的坐騎,通體烏黑,又這般健碩強健的駿馬,隻怕除了墨潭再不會有第二匹。

她騎著墨潭趕路,落入修麟煬的眼線之中,自然是一下就被認出來了!

忍不住伸手輕輕捶了下自己的腦袋,阿思懊悔異常。

之前拚了一夜要來的良駒,卻成了她被抓回來的唯一敗筆!

早知她就騎一匹普普通通的馬,雖慢了些,但至少不會被抓回來啊!

想想之前將墨潭弄到手時的打算,阿思有一種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感覺。

胸口堵得慌。

眼見著阿思的表情這般精彩,修麟煬也知道阿思定然是後悔要了墨潭。

可這世上,沒有什麽後悔藥。

“原先你說要回家探親,本王給了你五日的時間,眼下算算,你已是遲了整兩日了。”

“……”阿思沒說話,心裏卻在掂量著這貨該不會是現在才打算跟她算賬吧?

明明之前已經表現出一副‘饒她一回’的模樣了。

“陳國的使節,昨日便到了。”修麟煬一雙鳳眸緊緊的盯著阿思,“父皇兩日來連傳五封書信,要本王速速帶你回去。”

這倒是叫人意外的。

阿思偷偷看了修麟煬一眼,皇上那邊已是這般急了,這位爺怎麽還是一副悠悠然的模樣?

不祥的預感漸漸占據阿思的心頭,試探般問道,“那,爺準備何時動身?”

“狗奴才私逃,若不罰,府內其他奴才效仿,豈不亂了?”

阿思眉眼抽搐,效仿?

鬼才有那天大的膽子去效仿!

這個修麟煬,分明就是為了罰她而找借口!

心裏將修麟煬狠狠地罵了一頓,麵上卻是舔著臉笑,“那不是因為爺慣著奴才嘛!沒有爺慣著,旁的奴才絕不敢如此效仿。”

她才不會傻乎乎的認罰。

她的回答,惹來修麟煬一聲輕笑,“所以,爺慣著,你便能背叛了爺?”

一聽‘背叛’二字,阿思便知道她逃跑一事,是可大可小了。

當下便單膝跪地,學著束風等人的模樣拱手行禮,“奴才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此生都不會背叛爺。”

“是麽。”修麟煬輕笑,語氣輕蔑而不可信。

阿思隻覺得額前有冷汗滴下,為保性命,自然什麽好話都往外說,“爺明鑒,爺要奴才往東,奴才絕不會往西,爺要奴才死,奴才也絕不敢苟活!您是奴才唯一的爺,此生此世,奴才都不會背叛……”

話未說完,一道淩厲的掌風襲向阿思的左腿,隻聽‘哢’的一聲響,阿思已是雙膝跪地的姿勢。

“狗奴才,認清自個兒的身份,你與束風等人不同,奴才就是奴才。”奴才下跪,就該雙膝跪地。

單膝?

她沒那資格!

阿思強忍著左腿的痛,點頭應聲,“爺教訓的是。”

修麟煬上前來,伸手捏住阿思的雙頰,迫使她抬眸看他。

手下力道頗重,使得阿思的嘴都變了形。

“狗奴才,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本王要你死就死,要你活你才能活著,倘若再敢背叛本王,本王就將你剁碎了喂狗!”

下顎被捏得生疼,阿思根本說不了話,雖痛,卻是明白修麟煬到底是沒起殺她的心思。

否則,不會跟她廢這麽多話。

修麟煬鬆了力道,指尖在阿思的臉頰上磨蹭著,聲音輕柔而淡,漫不經心,“明白了嗎?”

果然還是沒有脂粉的手感好些。

阿思並不知修麟煬所想,隻覺得臉上這輕撫的感覺莫名的透著寒意。

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能讓自己露出笑顏來,“奴才明白。”

這種時候還能笑,這狗奴才的表現,總是這般叫人滿意。

修麟煬鬆了手,而後看向遠處,“父皇在京內,等得頗為焦急。陳國使節咄咄逼人,父皇應了今夜決戰。”

阿思略有驚訝,“此去京城,日夜趕路怕也要兩三日吧。”

“不必。”修麟煬淡然一笑,“一個時辰,足矣。”

怎麽可能!

這話若是旁人說的,阿思便隻當是吹牛呢。

可這話是從修麟煬口中出來的,那便隻剩驚訝了。

修麟煬回過頭來,朝著阿思伸出了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