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逐漸踏入的陷阱

眼前一片漆黑,四肢也隻剩被桎梏的觸感,像沉在黑不見底的泥沼裏,連魂魄都覺得難受。她試圖掙紮,然而五髒俱損、妖力大傷,不管她多使勁兒都毫無作用,隻耳朵空前的靈敏起來。

“你不必隨我去,隻兩日,若找不到我便回來。衙門的事你與霍良暫且頂著,若遇著十分要緊的,傳消息給我便是。”

“……用不了七日,我也沒那麽多功夫能耽誤。生死有命,何況她不算無辜。”

“去備馬便是,馬車就不必了。”

談話至此,掩上的門也“吱呀”一聲被推開,宋立言進得屋子裏來,朝裴獻賦道:“晚輩已經安排妥當,敢問前輩,此人這傷勢,可堪顛簸?”

“常人是不能,她自是可以。”裴獻賦從袖子裏拿出一瓶藥遞給他,“每日喂她一顆,保全五內,聚魂定魄。”

“多謝。”

聽見藥丸在瓷瓶裏滾動的聲音,樓似玉渾身發寒。這裴獻賦哪裏會給什麽聚魂定魄的藥啊,分明是怕她恢複太快,不日就衝破這桎梏,故而借藥之名繼續給她下毒。

不能信啊!誰信誰是傻子!

然而,在宋立言眼裏的裴獻賦完全無辜,行醫救人罷了,能安什麽壞心呢?收下藥瓶,他當即就倒出一顆,想塞到了她嘴裏。

樓似玉死死地咬牙,哪怕是不能說話不能動,也想給他表達出點抗拒來。

左右塞不進,宋立言皺眉,正想收回手,裴獻賦卻是體貼地上來道:“此藥丸不好吞咽,可化水服之。”

說罷,還順手倒了杯茶給他。

卑鄙,無恥,惡毒!樓似玉氣得魂都打顫,卻是沒什麽辦法。唇上一涼,有水滲入,她想抗拒也無法,嘴裏倒是嚐不著什麽味兒,可藥入肺腑,四肢都更加僵硬難不成。

“說來也奇怪,之前在下看大人對她頗多關懷,如今這人都快死了,大人怎倒是如此冷靜?”裴獻賦打趣地道,“難不成有更漂亮的小娘子出現了?”

宋立言平靜地開口:“前輩誤會,晚輩與這位掌櫃從無私情,私交也不深。若不是有案未結,這蛇膽草也是不必尋的。”

聽聽,多紮心,多讓人痛快啊!裴獻賦輕笑,餘光掃一眼軟榻上的人,眼尾都愉悅地眯了起來:“大人說笑,若當真沒私交,她又怎麽會替大人擋傷?”

這個問題宋立言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惜她不肯說,說了也不一定是真話。既如此,他也就懶得問。若她是人,那他自當問清這妖法來處。若她不是人,那這一遭她若魂飛魄散,他也不會強留。

想是這麽想好了的,隻是,目光落在那張一點血色也沒有的臉上,宋立言抿唇,還是稍稍捏緊了手。

“事不宜遲,大人若真想尋到那蛇膽草,就早些出發吧。”裴獻賦道,“在下雖是隱居多年,但怎麽說也長大人些歲數,大人若是遇險,隻消同門傳音,在下必定伸以援手。”

宋立言點頭,等宋洵來回話的時候,便將樓似玉抱起來,徑直出門。

“掌燈客棧那邊,你去傳個話。”抱著人上了馬,宋立言拉著韁繩道,“就說樓掌櫃誠信經營多年,乃商戶楷模,故而本官帶她去鄰縣的商賈大會,讓他們不必擔心。”

宋洵一愣,分外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他疑惑。

“沒……”宋洵撓頭,笑了笑小聲道,“就是覺得,樓掌櫃對大人似乎頗有影響。”

這種話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辦事而已,哪裏會為別人找這麽漂亮的借口。

宋立言一頓,調轉馬頭當沒聽見這話:“我走了。”

“大人路上小心。”

馬背顛簸起來,樓似玉就算是被他放在身前也難免左搖右晃,好幾次還差點掉下馬。宋立言不得已,隻能空出一隻手來摟著她的腰。

別家開客棧酒樓的掌櫃,都吃得肥頭大耳,那樣才能顯出自家的東西好吃。這人倒是好,看著纖細,抱著更是輕,腰上肉都沒有,環臂摟著都覺得空****的。

就這樣的小身板,怎麽習妖法?

意識到自己又在操心不該操心之事,宋立言暗罵自己一句,定了定神。

岐鬥山北峰看似不遠,實則要抵山腳也得騎馬到天黑。途中經過一個茶攤,宋立言勒馬,決定將人抱下去歇一歇。

茶攤上沒別人,小二看見他,分外熱情地擦著桌子道:“客官請坐,想喝什麽茶?”

“隨意。”

想將樓似玉扶在長凳上坐下,可光憑她現在的狀態肯定是坐不穩的,宋立言無奈,隻能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尊夫人這是病了嗎?”小二上茶來,一邊斟茶一邊笑道,“看樣子也是上山尋藥的,這岐鬥山上寶貝多,客官可要好生找找。”

想開口說這不是他夫人,可跟陌生人也沒什麽好解釋的,宋立言當沒聽見前一句,隻問:“上山尋藥之人很多?”

“自然是多的,眾生皆苦,又最不喜死別,聞說山上有靈草妙藥,便都抱著希望去尋。前兩天有個公子也是為妻尋藥,本以為沒戲了,誰曾想真在北峰上尋著了,下來還賞了小的一貫錢呢。”

騙子!樓似玉在心裏喊,這絕對是個騙子,誰家公子賞錢給一貫啊?難不成上山尋藥還扛幾貫錢在身上?再說了,浮玉縣賞錢的行情多是二十文,再敗家的公子也不能給到一貫啊。

然而,宋立言是向來不缺錢的,更不了解打賞的行情,隻好奇地問:“在北峰何處尋到的?”

“半山腰偏南的位置,說是有一處冒綠光的林子,裏頭什麽樣的藥草都有。”

“多謝。”喝完茶,宋立言將樓似玉抱上馬就朝他說的方向走。不經意一抬手碰到她的下巴,他一愣,低頭看了看。

竟是流淚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一路滑到下巴上,一顆顆地往下砸著,濕了他的衣袖。

“裴大夫的藥果真管用。”他鬆了口氣,“回魂了。”

回個鬼啊,她這是被氣哭了好嗎?這人就是上清司待久了變傻了,如此拙劣的謊言都相信?樓似玉恨不得朝他大叫:怎麽可能一個小破樹林裏什麽藥草都有啊!若當真如此,她還開什麽客棧,背個背簍上山采藥就日進鬥金了好不好?

可惜她喊不出來,宋立言也想不到這一點,駿馬繼續朝岐鬥山撒著歡快的蹄子,她躺在他懷裏,像片破柳絮一般晃**著。

這樣下去不行,岐鬥山上什麽妖魔鬼怪都有,他要真闖了禁地,滅靈鼎都不一定能護得住。樓似玉暗自運氣,想盡快恢複,然而她實在太虛弱,這點調息如滴水欲滿湖,慢得讓人絕望,好在岐鬥山有天然的靈氣匯聚,多少給了她些助力。

夜深露宿山林,宋立言靠在樹邊安靜地睡著,樓似玉趁機便運功調息,愈合體內斷裂的經脈。

山間清晨鳥啼霧起,宋立言睡得淺,很快被驚醒,抬眼看看四周,天已經微亮,他起身去附近找水源,洗漱過後盯著水麵想了片刻,還是將帕子擰了,拿著回去。

樓似玉正運氣丹田,突然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抱進了懷裏,接著臉就被擦了擦,清冽的泉水帶著三分涼意。

這人還有這麽細心的時候?樓似玉很意外,先前不是還一副救都不是很情願救她的態度麽?給她擦起臉來倒是格外溫柔,生怕弄疼她似的,力道都小心翼翼。

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聽他說那些與捅刀子沒兩樣的話,要說她心裏一點怨氣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隻是一切來得太快,她都來不及難過就陷入了擔憂之中。此時此刻,被他一下又一下地輕擦著臉,樓似玉才後知後覺地委屈起來,鼻尖直發酸。

她怎麽說也沒有做過對他不利的事,就算被察覺了妖氣,也是為著救他。她還幫他破案了,也幫他尋回了滅靈鼎,他怎麽就半點不念好的,翻臉就說與她沒私情?

冷血,無情,殘忍!

可是他的懷抱真是暖和啊,帶著人的溫度與柔軟,但凡她能動,定是要好生蹭一蹭的,把腦袋伸給他讓他摸摸,尾巴也拿出來跟他搖一搖。再大的氣,隻要他遞一碗雞湯來,她都能消了,咕嚕嚕地把湯喝個幹淨,然後跟他走。

“怎麽又哭了?”抱著她的人嘀咕了一聲,濕潤的手帕按上了她的眼睛,捂了一會兒拿來看看,又再捂了上來。

《百妖錄》裏說,妖怪是不會落淚的,那照這麽看,她還真是凡人,隻是修習了妖法。哪一種妖怪的妖法呢?低頭看看她臉上的淚痕,他唏噓:“水妖吧?”

樓似玉:“……”

她收回剛剛的話,這人起碼得兩碗雞湯才能讓她消氣。

宋立言把裴獻賦給的藥拿了出來,就著葉子裏的泉水化了,喂給她喝下。樓似玉抗爭無果,偷偷吐了些,然後就又被他搬上了馬背。

茶小二嘴裏的那片冒綠光的樹林宋立言遠遠就看見了,的確是在北峰之南。可奇怪的是他朝那邊走了幾個時辰,不但沒靠近,反而是越離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