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滅靈鼎
這動靜不小,驚得般春都跑過來看:“怎麽了?什麽東西?”
李小二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砸在地上的包袱,重新伸手提起來,卻又不覺得重了,仿佛剛剛那千鈞的力道都是錯覺。
“奇了怪了……”他將包袱放去堂桌上,嘟囔著拆開。
亂七八糟的廉價物件都沒摔壞,破銅鼎本身就是壞的,更不用擔心,李小二招呼般春把東西往博古架上擺,正要拿起銅鼎的時候,旁邊卻伸了隻手來。
樓似玉很是小心地將那巴掌大的銅鼎捧進手裏,眼裏的光溫柔得不像話,她轉來轉去將銅鼎仔細打量過,又捏起手帕細細地將上頭的陳泥擦去,最後竟是咧嘴笑了,笑得分外開心。
“掌櫃的?”李小二莫名地打量著她的表情,“這……該不是小的撿著寶了?”
“一個破物件,能是什麽寶?”樓似玉嘴上這麽說著,手上卻是小心翼翼地將銅鼎放進了博古架最中央的格子裏,左右看看,滿意地點了頭。
“都別動,就這麽放著。”
“是。”
困惑地叨咕兩句,李小二搭了帕子就要去灑掃。
“哎,等等。”樓似玉叫住他,側頭看了看外麵天色,“把點燈的引子拿來。”
日近西山,暮落黃昏,又到該掌燈的時候。可李小二不明白:“您不是說不點了嗎?”
“那是昨日,今日我又想點了,你也要多話?”樓似玉橫眼過去。
李小二閉了嘴,順從地去拿了火引和長竿,遞給她。
餘暉四降,街上盡是繁市褪後的蕭條空落,宋立言踩著自己的影子往掌燈客棧的方向走,眉頭皺得死緊。
派去查糧倉的人回稟說發現了不下六個耗子窩,統統以開水澆灌,打死逃竄的活鼠二十餘,除此之外別無異象。
鼠妖一向小氣,斷不是任著別人在自己老窩撒野卻忍氣吞聲的主兒。上清司的《萬妖錄》裏寫過:鼠族之王,常碩也,睚眥必報,錙銖必較,凡人犯其半分,毀家滅門,不得安寧。
他都讓宋洵去提前守著了,誰曾想奪神香也沒派上用場,從開巢搗穴到剿滅鼠害,鼠妖一族一直都不曾出現過。
是他算錯了,還是樓似玉撒謊了?這縣衙裏,會不會壓根沒有妖怪?
心裏疑竇更起,宋立言眯眼想著那狡猾的客棧掌櫃,冷哼了一聲,拂袖就想去找人問話。
然而,他抬頭,恰好一盞橙黃色的燈在屋簷下頭盈盈亮起,有人支著長竿抬頭往上瞧著,臉上的笑意恬淡安靜,鬢發被暖光一照,呈現出一種溫柔的顏色。
宋立言一愣,停住了步子。
樓似玉撐著長竿將兩盞燈都點了,笑著歎了口氣,那氣很綿長,像數不盡多少年的相思,又像是擔憂著什麽的惆悵。眼尾一掃,她抬眼看向他,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這兒了一樣,從善如流地屈膝行禮:“恭迎大人。”
晚風吹過,客棧門口掛著的銀鈴也響了,像是同那掌櫃的一起,在誠心誠意地歡迎他。
眉梢微挑,宋立言突然覺得有種古怪的熟悉感,這樣的場景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不過隻片刻,恍然的感覺就消失了,他走上台階,垂眸看著她問:“兩天之後的開倉日,掌櫃的可有空?”
樓似玉眨眼,撇了撇嘴:“奴家有沒有空,還不全是大人說了算?大人允我這客棧重新開門做生意,那奴家自然就沒空了。”
宋立言點頭:“那就不允了。”
樓似玉:“……?”
越過她走進大堂,宋立言正想同她說糧倉的事,可不經意抬眼,他瞧見了個東西。
不打眼的破銅鼎放在櫃台後頭的博古架上,發著微弱的、隻有他能看得見的白光。走近兩步,銅鼎上的饕餮雕紋也清晰起來,黑雲勾繞,從三足到鼎耳,中間乍然破開一個口子,在木架上漏下一個光點。
神色驟變,他大步走過去將那銅鼎拿了下來。
“哎,大人!”樓似玉從後頭跟上來,作勢要攔他,“這可是奴家剛得來的寶貝。”
“你得來的?”捏著銅鼎沒放,宋立言眼神有些淩厲,“你從何處的來的?”
樓似玉被他嚇了一跳,扁著嘴小退兩步:“從……從隔壁當鋪呀,小二剛剛買回來,才擺上去沒多久……”
知道自己失態了,宋立言閉眼,稍稍收斂了些。
這不能怪他,他現在手裏拿著的這個銅鼎是上清司失落千年的聖物滅靈鼎,上清司費盡了人力物力也沒能尋回,卻讓他在這麽個小破客棧裏看見。此等刺激,誰受得了?
隻是,這傳聞裏刀槍不入的寶貝,怎麽會破了一個洞?靈氣盡失,怪不得尋不到。
“大人很喜歡這東西?”樓似玉小心翼翼地問。
宋立言回神,“嗯”了一聲,心裏還有點不好意思,想著要是這掌櫃的順勢送給他,他算不算受賄?
然而,麵前這位樓掌櫃聞言卻是綻出笑來,手在裙擺上擦了擦,一點也不羞愧地朝他攤過來:“那就算大人便宜點,五十貫錢。”
“……”
是他多想了,在樓掌櫃這兒,誰都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宋洵,給錢。”
宋洵順從地遞上錢袋來,樓似玉笑著接過去,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多謝大人!大人福厚至此,必定行大運有好報!”
宋立言哪裏在意這些奉承,捏著銅鼎就疾步上樓。樓似玉也抱著錢袋,去賬台後頭嘩啦啦地倒出來,樂嗬嗬地開始數。
“掌櫃的。”李小二從旁邊溜過來,看看她手裏的碎銀通寶,心虛地搭了搭帕子,小聲道,“您連縣令大人的竹杠都敢敲?萬一被大人知道這東西是半吊錢都不值的破爛……”
“你懂什麽?”樓似玉點好碎銀,指腹溫柔地描摹著通寶上的花紋,眼裏有些暗光,“大人想要的東西,就算是五百貫也值。”
李小二沒聽明白,但也是真的挺佩服他家這掌櫃的,半吊錢出去,賺五十吊回來,這樣的本事,整個浮玉縣也沒第二個人有。
隻是,往常賺這麽多錢,掌櫃的定會開心得上躥下跳,可今兒錢捏在手裏,她的神色卻有些飄忽,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地往樓上瞟。
天字一號房的門已經關上了,窗戶也上了栓,宋立言將銅鼎放在桌上細細打量過,沉默半晌倒是輕笑出聲:“叫師父他老人家知道這東西隻消五十貫錢就買回來了,怕不是要再杵爛幾根雪尾拂塵。”
宋洵疑惑地看了看那銅鼎,突然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大人,您是說……這,這是滅靈鼎?”
“沒認出來?”宋立言挑眉,將鼎往他麵前一遞。
宋洵哪裏敢接啊,白了臉後退兩步半跪下去,拱手道:“大人別戲弄小的,這真是滅靈鼎,小的就算再多十年修為也斷不敢碰。”
收回手,宋立言歎了口氣。
滅靈鼎以名觀之,能滅萬物之靈,任何帶有妖氣的東西,進去不過一日,定是灰飛煙滅。因此它曾在千年之前護蒼生、弑萬妖,是上清司最為得意的法器。
但很可惜,妖王被封之後,滅靈鼎就失落了。如今再見,這鼎破了,已經失卻封印妖怪的本事,裏頭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
“也真是巧了,我正愁拿門口那東西沒辦法,竟就尋到了寶貝。”宋立言想了想,以指畫刀刃,擠出幾滴血來,放進鼎裏。
豔紅的血慢慢劃過斑駁的鼎壁,原本微弱的白光一時大盛,驚得宋洵連連退去了門口。宋立言倒是不懼,人籠在白光裏,反倒顯出了幾分溫柔,垂眸看著自己的血被鼎飛快地吸走,像是在看什麽貪吃的寵物一般,微微一笑,便又多給擠了些。
鼎身破口的地方吃了血,竟像人的傷口一般開始發紅。
“大……大人?”宋洵有些著急,“翟大人說過,斷不能隨意以血祭法器!”
“封住石敢當的符隻能撐三日,三日之後若沒個解決的辦法,便還要迎大妖來犯。眼下我別無選擇,你也無需多話,替我守住門就是了。”宋立言頭也不抬,朝他擺了擺手。
宋洵歎氣,他深知自家大人的脾性,心裏有了主意,任誰說都沒用。可眼看著那滅靈鼎吸走大人的血,他心裏總有些不安。
這法器,當真是碰巧出現在掌燈客棧的嗎?
滅靈鼎地位卓然,非常人所能駕馭,一旦損毀,更是非常人所能修也,宋立言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不求修複,但求能使其恢複些靈力,好替他封住石敢當裏的邪祟。
然而,不知道怎麽回事,幾口血喂下去,那銅鼎竟是顫個不停,還不斷地朝他發出柔和的嗡鳴聲。分明隻是個物件,卻明顯表達出了它自己的喜悅和興奮。
白光越來越盛,穿透門扇窗扉,將客棧大堂裏紅漆的頂梁柱都照得慘白,樓似玉坐在桌邊撐著下巴看著,眼裏有擔憂,可隻那麽一瞬,她就又歪著腦袋笑了,手指輕輕一撥算珠,翹著二郎腿的腳尖得意地晃了晃。
若是背後有尾巴,此時肯定也狡黠地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