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賜字帖

顧長平撩袍坐下,目光在眾生身上逡巡。

窗外的春陽照在他麵上,照得人溫柔又冷漠,他垂眸,打開書,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眾生請以孟子之話,作文章一篇,八百字,時間一柱香。”

說罷,他起身,朝助教掃了一眼,便扭身離開了。

一柱香燃盡。

顧長平又走進來,坐於書案前,讓眾生拿著文章一一到他跟前來批閱。

隻見他手拿朱筆,一目十行,圈圈改改,然後用三言兩語點撥。經他一點撥,眾生頓時恍然大悟,紛紛作揖致謝。

輪到靖寶時,顧長平沒去看她的文章,反而先抬頭看了眼人。

這人一雙眼睛長得特別,眼尾比普通人長一點,眼睛長而不細,眼尾收出了一個十分優雅的弧度。

因此,她睜大眼睛看人時,清澈的目光帶點魅惑,垂下眼皮的時候,又顯得楚楚動人。

太勾人了!

顧長平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靖生?”顧長平喚。

“學生在!”

顧長平拿起朱筆,一邊畫圈,一邊道:“你這字峻秀有餘,勁力不足,但有些女子的輕佻,哪怕文章作得再好,也是枉然。”

靖寶臉唰的紅成一塊碳,心裏暗暗吃驚,這家夥的眼神不是一般二般的毒辣。

“先生,我該怎麽辦?”

顧長平從隨身帶著的書本中抽出一本,“啪”的扔在靖寶麵前:“這個你拿去,以後照這上麵的字練,而且必須下苦功夫練。”

靖寶忙雙手接過,“先生,這是誰的字帖?”

顧長平:“我的!”

靖寶一咬牙,抬頭皺眉看向顧長平。

“怎麽,你不願?”

靖寶趕緊彎腰深作一揖,“不是的,是我的字和先生的字出入太多,短時間……”

顧長平冷冷打斷:“每日臨三百字,半月交到我案桌前,半月沒有長進,不必再來上課。”

三百字?

靖寶身子晃了晃,有種被天雷劈中的感覺。

顧長平見她苦著一張臉,索性將手中的茶碗重重一叩,厲聲嗬斥道:“若不想臨,給我滾出國子監!”

靖寶立刻灰溜溜的退下。

顧長平從眼皮子底下看到這人對著他的碑帖長籲短歎,心中冷笑。

真真不識好歹。

她這個身份想在國子監混得平安無事,這筆字就得改了,否則真遇到那眼光毒辣的,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還考科舉?

她怎麽不想想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學生也想臨先生的字。”

一道慵懶的聲音橫出,隻見高朝將文章往案桌上一放,“請先生賜帖。”

顧長平深目看高朝一眼,沒作答,低頭去看他的文章。

看畢,他用手指點了點幾個字:“你的字不適合臨我的帖,換別的臨。”

“若學生執意想臨呢?”高朝乜斜著眼睛看顧長平,眼中有挑釁的意味。

“為什麽先生的字靖什麽寶適合,我卻不適合?”

顧長平往靖寶那邊淡淡地掃一眼,一字一句道:“因為你的字比她的更爛,還不配。”

眾監生摒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隻等高公子掀了桌子,大鬧一場。

哪知,高朝隻是偏頭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字練好了,就能習先生的字?”

“是!”

“那就勞煩三月後,先生再準備一本帖,學生到時候定親自來取。”

說罷,高朝彎腰作揖,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歸座,自說自話地拿過靖寶的文章瞧一眼。

“也不過如此,三個月我還說多了!”坦**得近乎無恥。

靖寶氣得渾身直發抖,她的字招誰惹誰了?

偏這姓高的還拿起她的筆,在她的文章上圈圈點點,圈點完,“啪”一聲扔給她。

靖寶拿起文章一看,氣瘋了。

自己好好的一篇文章,被這人圈得麵目全非。

不就是先生不讓你臨他的貼嗎,至於把氣出到同桌身上嗎?

這日子沒法過了!

晚間課業,靖寶悶頭臨帖,三百字寫下來,她整條右胳膊都快廢了。

她實在不想和長公主的兒子,同住一個宿舍,同在一個學堂。

這麽想著,她去找了沈長庚。

靖寶厚著臉皮跪下道:“先生,當日翰林考,學生是吃壞了肚子,所以沒發揮好,做了篇殘文。”

沈長庚:“所以?”

“學生覺得自己的學問不應該留在正義堂,應該進更高的堂。如果先生不相信,可出題再考學生。”

靖寶一句話說完,發現沈長庚的嘴角似乎在抽搐,她心裏隱約升起一絲不好的預兆。

果不其然。

沈長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出題再考?若文章做得好,升堂,若文章作得不好,那你是不是打算滾出國子監?”

靖寶:“……”

沈長庚端起茶盅,吃一口,“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頭,就是狂妄?靖生,我知道你天資聰慧,少年成名,但古往今來,多少天資好的人,毀就毀在一個狂字上?”

靖寶忍不住解釋:“先生,學生並非狂妄,而是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心知肚明。”

沈長庚當然知道她有幾斤幾兩,但為殺殺她的傲氣,冷冷道:“你再有幾斤幾兩,若沒個好運氣,也是枉然。”

靖寶臉色發灰,不得不拋出最真實的原因:“先生,我不想和高朝在一個堂,這人仗著身份欺負人!”

“他怎麽欺負的你?”

靖寶:“……”

沈長庚:“將來中了舉,為了官,受欺負的時候多呢,你怎麽辦?”

“我……”

靖寶一看沒勁,打算行禮離開,冷不丁沈長庚又開口道:“這半年你的成績若在高生之上,便可升堂。”

靖寶愕然抬頭,“先生,此話當真?”

沈長庚:“比真金還真!”

靖寶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連聲道謝後,匆匆離開。

她前腳剛走,顧長平後腳便從屏風後走出來,掏出一百兩銀子放在桌上。

“高朝若輸,這銀子歸你,靖生升堂。若高朝贏,銀子依舊歸你,隻麻煩你兌現一件事。”

“什麽?”

“你的學生從哪來,滾回哪兒去,國子監不是她呆的地方。”

沈長庚拿眼睛瞪他,“你和那靖生什麽仇,什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