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起源

就這樣,郝文明把我和孫胖子帶到了樓下的調查一室。出了局長辦公室,郝主任的話多了起來,和他剛才沉默寡言的形象判若兩人,我還挺好奇他怎麽變得這麽快,還沒進一室就已經小沈、胖子地叫開了。

調查一室是一個大開間的格局,辦公區域分成兩塊,外麵大的辦公區域擺著十來張辦公桌,裏麵小的辦公區域是郝文明單獨的辦公室。我粗看了一下,各種辦公用品一應俱全,隻是冷冷清清的沒什麽人。

“門口那兩張桌子歸你們倆了。”郝文明指著最外邊兩張辦公桌說道,“我們一室加上你們倆剛好十個人,不過他們大都被二室借走了,得過半個月才能回來。還剩一個人給你們介紹一下,破軍,破軍!人呢?”

“這兒呢。”聲音是從我們身後傳來的。我和胖子回頭一看,一個兩米多高的巨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來人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年紀,雖然身材高大,動作卻十分靈活。走到我身邊時,我目測了一下,胖子不用說了,我一米七八的身高還到不了他的肩膀。這人見到郝文明說道:“郝頭,五室的歐陽主任來電話,讓你帶著新人去他那兒領裝備,他著急下班。”這幾句話是一個調門下來的,沒有任何的聲調頓挫。

“老左他著什麽急?讓他等會兒吧。來,我介紹一下。”他一指大個子,“他叫濮軍,我們這兒叫白了,叫成破軍了。他比你們早來了幾年,在民調局也算是老人了。”

說完又朝破軍指著我和胖子:“他叫沈辣,旁邊的胖子叫孫德勝。不是我說,你們倆的名字起得都沒勁,幹脆以後叫辣子、孫大聖得了。”

我倒是無所謂,以前在部隊也是這麽叫的。孫胖子也是大大咧咧一笑:“成啊,就是一個代號嘛,叫我孫胖子也沒問題。”

我們和破軍客氣了幾句。郝文明又帶我們出了調查一室,在民調局樓裏轉了一圈,一路上還是冷冷清清的沒什麽人。

到了四樓,就看見一間辦公室的門口斜靠著一個老頭,門前的牌子上寫著——調查五室。

老頭看見郝文明就急了,操著一嘴的陝西話,衝郝主任嚷嚷道:“咦,你這瓜慫,可算來咧。”郝文明白了老頭一眼,回了他幾句京片子:“老左,你著什麽急,不是我說你,這才幾點?”

老頭是真著急了,不再理會郝文明。從地上拿起兩個帶有密碼鎖的手提箱推到我和孫胖子麵前:“你倆是新來的吧,甚事都不要說咧。這是民調局的裝備,你倆先拿走,手續以後再辦。”說完都等不及電梯,直接衝下了樓梯。

我和胖子手捧著箱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老頭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郝文明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八成他又淘著什麽好東西了。”說完拍拍我和胖子的肩膀說:“給你們找個地方試試裝備,順便再給你們講講民調局的事兒。”

1982年,一個叫“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的部門從公安部分離了出去。這個所謂的“辦公室”低調得離譜,甚至連公安內部也沒幾個人能確切知道其工作的性質和權限。

其實這個部門新中國成立初期就已經有了,是在國民黨時期“宗教事務處理委員會”的基礎上建立的。它的前身是首都衛戍部隊特別科,後來歸到了公安部,當時的名稱是“公安部特殊檔案管理處”。

這個特殊檔案處的班底隻有七個人,一個主任,六個辦事員。第一任主任由朝鮮回國誌願軍的團政委轉業擔任,六個辦事員具體情況不詳,這樣的班底成就了幾十年後民調局六個調查室的格局。

特殊檔案處成立初期,辦公地址選在了首都郊區(現在民調局的所在)。當時這裏算是被人遺忘的角落,除了部裏的財務每月來發一次工資和辦公經費之外(很奇怪為什麽不讓他們去公安部領),就很少有外人來過。

這七個人平時每天的工作就是閱讀記錄新中國成立前各個時期的檔案和舊報紙,甚至還去故宮博物院借閱、謄抄了清明兩代的宮廷檔案。然後六名辦事員輪流外出,一走就是三五個月。去哪兒?辦什麽事?從沒有人過問。

辦事員每次外出前,都要帶足上千元的辦公經費(當時算是巨款了),再加上上萬斤的全國糧票,以及一摞子蓋著公安部大印的介紹信。難能可貴的是每次回來,經費和糧票都花得一幹二淨,偶爾可能會剩一兩張介紹信沒有用完。

回來的辦事員也不是空手而歸,每次都會幾卡車幾卡車地往回運東西,車上的東西捂得嚴嚴實實。至於運的是什麽,沒人知道。隻是每當這個時候,檔案處全部人馬都會跑到倉庫裏,一連幾天待在裏麵。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的特殊時期,特殊檔案管理處的第一任主任到點離休。公安部一位姓張的司長為了躲避批鬥,看中了這裏夠生僻,主動要求來到檔案處接班。

不過消息走漏,新主任上任沒有幾天,就有兩輛大解放車各載著二三十號“造反小將”浩浩****殺來了。他們本來是想直接將那位新主任拉出來批鬥的,可當“小將”們聽說了還有特殊檔案管理處這麽個從未去過的單位存在,就變了主意。“運動”開始這麽多年了,還有沒被批鬥過的單位?這像話嗎?這簡直是對“運動”的侮辱。

距離檔案處還有兩裏路的時候,大解放熄了火。兩裏路也就十來分鍾的事兒,“小將”們紛紛跳下車,拉好了橫幅,排好了隊形,喊著口號向檔案處奔去。

明明隻有兩裏路的路程,可這幾十來號人走到天黑也沒走到。“小將”們開始還以為走錯路了,按原路返回時,忽然發現已經找不到那兩輛大解放車了——原本一條沒有岔路的大道竟然走不到頭。

到這時,所有人都感覺不對勁兒了。來回走了這麽遠,竟然一個行人都看不見。就說這裏是郊區吧,可還遠遠算不上人跡罕至,更何況隊伍裏還有就住在附近,來串聯的“小將”。此“小將”這時已經蒙了:“這他媽是哪兒啊?你們誰知道怎麽走回去?”

“你都不知道,我們誰能知道?”

“都到這兒了,你們說怎麽辦?”

“能怎麽辦?往前走吧,走到哪兒算哪兒。”

“你開玩笑吧?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還往前走?”

眾“小將”炸營了。

最後本地的“小將”猶豫了半天後說道:“往前走吧,再走七八九十裏好像有個車站。”“是十裏還是九十裏?”

“最多十二三裏。”

“還信你?誰知道前麵有什麽,弄不好再有個亂墳崗什麽的。”

本地“小將”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在這兒附近住了二十多年了,離得最近的墳地也是五十裏以外了,這裏別說亂墳崗了,墳頭都沒有一個。”“那……那個是什麽?”“小將”們的頭頭指著不遠處一片黑壓壓的地麵說道。

就在距離他們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亂七八糟地堆著上千座墳頭。當晚的月色慘白得邪乎,照在墳頭上顯得十分詭異。因為年深日久,有十幾座墳頭已經露出棺材……

“你不是說墳地在五十裏外嗎?這又是什麽?”“小將”頭頭指著陰森森的墳頭說道。

本地“小將”也冒了虛汗:“媽的,不可能啊,鬼遮眼,是鬼遮眼了。”

“別胡說八道了!這世界上哪有什麽鬼神?隻是走錯路了而已!我們是什麽人?是護衛偉大領袖的戰鬥隊!我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小將”頭頭輸人不輸陣,話說得鏗鏘有力,聽得眾“小將”精神為之一振。

眾“小將”還等著頭頭繼續慷慨陳詞,沒想到他再說話時,語氣一下弱了九成:“那什麽,還是往回走吧,前麵沒什麽路了。”

雖然話說得有點泄氣,但也是事實。等眾“小將”轉身時立刻驚呆了,身後原本一條坦**的大路,不知什麽時候也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墳場。

眾“小將”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老天還真是配合,天上洋洋灑灑拋下了無數雪白的紙錢。一個淒慘的聲音自遠而近傳過來:“回來呀,回來呀……回來呀……”這叫聲淒慘而悲烈,眾“小將”聽得肝膽俱裂,頭發根兒都豎了起來。

本地“小將”第一個撐不住了,撕心裂肺道:“有鬼!跑啊!”一語驚醒夢中人,眾“小將”反應過來,跟在本地“小將”後麵撒丫子狂奔。

到了第二天,河北省石家莊傳來消息,當天淩晨,有一隊“小將”突然出現在距離石家莊市區十五公裏的正定縣的大街上。據目擊的清潔工人稱,淩晨三四點鍾的時候,他們發現有三四十個“小將”在大街上瘋跑,邊跑邊喊有鬼之類的胡話。

當時這幾十個“小將”的情緒極度亢奮,清潔工人不敢上前,去報告了縣裏的公安局和當地的革委會。兩邊的人到了後,前前後後用了七八十個人才製住了那些“小將”。

眾“小將”這時已經神誌不清,全都癱在了地上。公安局中有一個有經驗的,扒開了幾人的眼皮,發現他們的眼球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類似蠟皮的東西。

幾小時後,天終於亮了。說來也怪,天一亮,眾“小將”就恢複了神誌,眼球上蒙著的蠟皮也融化了。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象,眾“小將”都蒙了:“這是哪兒?我們怎麽在這裏?”

有過這次教訓,首都圈內的“造反派”和“小將”們再沒人敢找特殊檔案處的麻煩。就在有人開始議論的時候,特殊檔案處突然改名為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內設六個科室,科長及科員全部啟用了新人。除了主任保留之外,原來的六名辦事員分流到外地各政府機關。

令人費解的是,明明是掩耳盜鈴的法子,卻真的起到了作用。幾個月後,那件事再沒有人提起,就連那些作為當事人的“小將”,對當天發生的事兒也越來越模糊。

更名後的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辦事更加低調,隻是那六個科長還是像當初那六個辦事員一樣閑不住,動不動就滿世界轉悠。

轉眼到了1980年,粉碎“四人幫”後,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的張主任回到了公安部,升了一級,張主任成了張副部長,原一科科長高亮提升為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的主任。

張副部長上任後沒幾天,就把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從公安部裏分離了出去。

相比脫離公安部,高主任更頭疼的是,有人已經開始對張副部長曾經戰鬥生活的地方感興趣了,本來早就被人遺忘的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又有人提起了。為了早避事端,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再次更名——民俗事務調查研究局成立了。

民調局成立不久,江西出了一件棘手的案子。案子具體內容不詳,隻知道高局長親自帶齊人馬趕到了江西,等一個半月後再回來時,帶回了一個滿頭白發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