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來幹啥？
徐彩芹已經認命了。這段時間，她除了找活幹，就是往派出所跑，跑來跑去也沒個準話，不用警察再勸，她自己先泄了氣。
事情說到底還是自己命不好。徐彩芹以前從來不信這些，現在她徹底信了。丈夫曲衛國去世那年，徐雯還小，她仗著自己年輕，還有把子力氣，給女兒把姓一改，咬著牙熬了過來。
等到徐雯也走了，她的頭發都白了，想有當年的幹勁已經沒了。不過，曲衛國生前最好麵子，他把曲家交到自己手裏，自己總不能過著過著讓人把曲家笑臭了吧。於是她花了五十塊錢好好的染了頭發，想著把自己活好了，曲家的臉麵就還在。
可是這染好的頭發還沒黑上幾個月，又攤上了這樣的事。命就是命，你不承認都不行。
“哎……”
想著想著徐彩芹的眼淚落在了餃子餡裏。
“曲奶奶，您沒事吧？”
豌豆剛把麵粉倒進麵盆裏，正準備加水和麵，突然就看見了那兩滴渾濁的淚水，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暗光，在她眼前一閃，消失在了讓人食欲大開的青翠橙黃之間。
“沒事，奶奶年紀大了，就是這個樣子。”
徐彩芹用手背在自己眼角抹了三兩下，望著豌豆說：“你別和麵了，去剝蒜吧，和麵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幹不來。”
“徐奶奶，您太小瞧我了，我們院子的人都知道我六七歲就能圍著鍋台轉了。”豌豆得意的說。當然了，這話裏也有幾絲心酸，要不是王誠和葛夏草總是鬧矛盾，她也不至於自己撲騰著給自己做飯了。
“那麽小啊，哎，看來你也是苦命的孩子。”
徐彩芹說，手底下的筷子又動了起來。
“你徐雯阿姨跟你比可就差遠了，我記得前年還是大前年，有一回我們娘倆打算做頓米飯吃，我把西紅柿洗幹淨、把雞蛋給她放好，還特意把油壺、調料整整齊齊的給她擺在了炒鍋邊，想讓她學著做西紅柿炒雞蛋，誰知道她不但不肯學，還跟我大吵了一架，說什麽自己那雙手就不是用來做飯的……”
“哎，現在想想就覺得好笑，哪有女人不給男人做飯的，要我說她還是幼稚，等到，等到……”
話還沒說完，徐彩芹的眼淚又下來了。
“徐奶奶，要不然您過來和麵吧。”豌豆說。
看到徐彩芹的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也想哭，可是一想到自己來是陪徐奶奶，讓她寬心的，隻好強行將想哭的衝動壓了回去。
“徐奶奶，您是真的不知道，現在很多女人都不會做飯，就像我媽，她除了會炒土豆絲，別的什麽也弄不好。”
豌豆沒有再勸徐彩芹別哭了，她換了個話題，試圖轉移一下徐彩芹的注意力，想讓她盡快平靜下來。
“你媽我好像有點印象。”徐彩芹放下筷子，走到門邊扯下一條毛巾，又走向了洗手池。
“我有一回在我們小區門口，看見徐雯跟一個女人說話，回來後，我問她，她好像就說是王城的老婆。”徐彩芹邊洗臉邊說。“你媽是不是個子不高，有些富態，是吧？”
“嗯，徐奶奶您沒認錯人。”豌豆點點頭，無奈的說：“你要是現在再看到她，興許就更富態了。”
“為啥？”徐彩芹洗完臉，擦幹淨手，又走回了客廳的茶幾前。她和豌豆就是圍著茶幾包餃子的。
“因為她……”
“嘭嘭！”豌豆的話剛開了個頭，傳來了敲門聲。
“誰呀？”徐彩芹問。從豌豆手裏接過麵盆，和了起來，她根本就不打算給任何人開門。
“嘭嘭！”門外的人不說話，繼續敲門。
“到底是誰？”
“嘭嘭！”
“敲什麽敲，有毛病啊！”徐彩芹有些努了。
豌豆說：“徐奶奶，要不然我去開門看看吧。”
徐彩芹沒說話，沾滿麵粉的兩隻手相互捋了捋，從麵盆裏拿了出來，氣呼呼的望著自家的房門。
豌豆手上也沾了一些麵粉，她簡單的拍了拍手，開了門。
出現在門邊的人自然是何小平，他訕訕一笑，紅著臉說：“咱家的門鈴怎麽就壞了呢，按了好幾下都按不下去。”
看到何小平，徐彩芹的眼睛眯了眯，原本搭在麵盆上的右手，下意識抓住了盆沿，與此同時，呼吸也變的十分急促。
“媽，這麽些天不見，您還好吧？”何小平硬著頭皮在門外打招呼，把雨傘甩了甩，靠牆放下了。
“何叔，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渾身濕成了這樣？”豌豆打量了何小平一眼，看他淋的跟落湯雞似的，頓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沒事，沒事，淋點雨怕啥。”何小平笑笑，作勢就要往門裏走。
徐彩芹胸脯起伏了兩下，沉聲問：“你來幹啥？”
聽到這句話，何小平像突然遭到了電擊一樣，下意識把剛剛邁過門檻的左腳收了回來。“我來看看您，您不是，不是……”一想到徐彩芹即將發火，他的話也說不利索了。
每次麵對徐彩芹的時候，他的心情總是格外的複雜。怕嗎？有點。愧疚，也有。然而，他更擔心的是被拒絕。徐彩芹拒絕他，不但他想給予的關心和照顧沒辦法送出去，並且還很有可能惹老太太一肚子氣，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好心辦壞事啊。何小平暗暗咬牙，今天怕是又要被拒絕了。
“何叔，你要不要先擦擦頭發。”豌豆說，她從釘在門板上的鐵架子上，摘下了一塊毛巾，打算遞給何小平。
“放下！”徐彩芹突然間爆發了。
豌豆聽到她的吼聲，身子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手裏的毛巾差點掉在了地上。
何小平表情尷尬，本能的想走了，可是他的雙腳好像被人焊死在了地上，根本就挪不動。
“媽，你聽我說，我今天來……”他頂著一千斤的壓力，咬緊後槽牙，嘴裏蹦出了這麽幾個字。
然而，還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的眼角餘光忽然就瞥見了徐彩芹紅的充血的眼珠子，剩下的大半句就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嚨眼。
“徐奶奶……”豌豆忽然說。這孩子是真心心疼何小平，但凡能幫到她，她就是心裏有再多的委屈也能全部咽下去。
“你不要勸，再勸我連你也一起攆！”徐彩芹冷冷的說。完全不顧及這些日子裏，她們兩人培養出來的感情。
“徐奶奶……”豌豆又開口了。
望著豌豆幹瘦的背影，徐彩芹右手五指越抓越緊。到最後微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行呼了出去，她的五指也跟著舒展開來了。
豌豆穿著一件黃黑相間的格子長袖衫，在她的後背偏上的位置，有兩道相互對稱的黃黑格子很明顯的突了起來。那是她的肩胛骨。
徐彩芹正是看到了豌豆的肩胛骨，才動了惻隱之心。
“你走吧，別再來了，我不想看見你。”她說。語氣和緩了許多，但是態度依然十分的堅決。